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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现在可有余暇?我看你的奏折很有些疑问,想听魏公解惑。”魏征看他对自己如此客气,也躬身行了个下属礼,他为人固执,却不是不知好歹,眼前少年爱重自己,他更是不能缺了礼数。

司马九知道眼前男子耿直,怕他多说露了马脚,马上让魏征领着自己,去了大院西侧谏官的起居房间。

黄门侍郎只见不大的房子,堆满了春秋左传等书籍,他随便拿起一本翻看,每一页都被人用毛笔在名句下划了圈,旁边空白的地方,还密密麻麻的写了注释心得,显然看书之人是用心在阅览这些书籍。

“司马侍郎,司马德戡账务不清不白,我是不会领门下省的年禄的,今天的事情,侍郎帮魏某解围,感激不尽,这是卖马的铜钱,不够的地方,自当在此写下借据。”

少年看他从怀中掏出两贯铜钱,不禁愣了一下,然后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魏公,你的文章,学识,格局,哪里会在乎这些铜钱?昔日苏秦配六国相印前,也受过邻人甚至兄嫂的市井之气,大丈夫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乃是常态,魏公何必拘泥这些小事,什么年禄,什么年租,能和治国韬略相比?我看魏公家住的远,每日上朝走到宫城,不是小事,明日就让人送两匹好马来,这些钱,都算我借阅魏公奏折的程仪。”

黄门侍郎两眼眼神清朗,看着魏征毫不作态,谏官见他如此,愣了一下,他毕竟不是俗人,见少年以名士之礼对他,便也不再纠结。

“魏公将当今天下比作汉朝开国之年,希望当今圣人用道家无为之术,休养生息,蓄养民力,可是与圣人的大略不同的。”

司马九开门见山,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魏征听他如此说,目视少年,表情平静。

“司马大人,下官在奏章中的言辞,已经算是平和的了,帝国统一天下,虽然势如破竹,其实民力损耗极大,江南,关东,固然不像六国敌视秦皇一般敌视我朝,但是门阀乡野,都隐隐有怀念前朝之人,我以汉初而不是秦初与当今相比,已经考虑到圣人的感受了。“

少年听他如此胆大,不禁暗暗心惊,他是穿越而来,秦,隋都是二世而亡,魏征以秦比喻帝国,确实更加贴切,此人眼光,简直独到的让人心悸。

“秦王暴虐,视天下万民如草芥,现在我朝朝气磅礴,魏公多虑了吧,可要慎言啊,”少年暗暗提醒魏征。

‘秦急功近利,才有天下皆反的忧虑,今天圣人东都营建,运河疏通,拿出来单独一件,都有利于天下,这些我也心服,但是如此多的大事情同时上马,万民哪里能承受,就在帝国北方,从高句丽到吐谷浑,到处都有大战之忧,东西突厥虽然分裂,但是毕竟同种,胡人诡诈,要是两突厥联合起来,国力不在帝国之下,这些都是大忧啊。“

魏征没有对司马九有任何提防,把心中想法和盘托出。

“秦虽暴虐,九州一统,以后天下王朝万世更迭,其实都因秦起,圣人雄才,想打造万世帝国,文景之略,断不会从的,我等既然为帝国臣子,就当在圣人大略和天下安定间,寻找一个秤砣平衡之点,方算的能臣,天子幕僚。“

司马九早就知道魏征其人的政治见解,朗声回答道。

“平衡之点,平衡之点。”魏征口中喃喃自语。

“魏公的奏折递呈上去,圣人必然震怒,此等谏言想必就是铮谏了,就不知道魏公的奏折,到底是想天下安定,万民安康呢?还是只想博个青史留名,得个敢谏的名头。”

司马九一下从椅子上站起,直视魏征的眼睛,古来名臣好名,这名不在于圣人的赞誉,而在于史书的只言片语,很多谏官大胆谏言的背后最深层次的原因,就是于对于名声极端的渴望。

所谓杀人诛心,司马九这么说,直指魏征的本心,八品谏官愣了一下,也一下站了起来。怒视司马九。

“我魏征花了半月时间的奏折,打了数年的腹稿,难道司马侍郎看我就是沽名钓誉之人吗?”

少年看他眼中的执着,眼神中的愤怒,又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还请魏公和我一起把奏折好好改改,毕竟此折非同凡响,哪怕圣人肯听十之一二,也是天下万民之福了,”少年微笑道。

黄门侍郎一晚就呆在魏征的家中,没有回到平昌坊的府邸,很他仔细研究奏折的措辞,这世间的人,没人比司马九更了解杨广,魏征把奏折的意思改了数遍,少年总是摇头,嫌他措辞没有思虑到圣人的威严。

八品谏官几次气的把手中写字的毛笔扔在了台子上,指着黄门侍郎的鼻子大骂,好像司马九一下成了十恶不赦的奸臣,少年却绝不动气,只是看着他微笑,然后把他在按在台面上,继续讨论奏折的书写。

两人从戌时一直议论,书写到了第二日凌晨的寅时,改着改着,魏征越来越佩服眼前看着稚嫩的黄门侍郎了,原本一份劝诫甚至带着指摘意味的谏文,一下子变成了看上去对杨广歌功颂德的谄媚奏折。

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所有魏征原来奏折的观点,除了指摘杨广个人生活的,攻击他淫奢的论点,被少年无情的删除外,所有的魏征奏折的真知灼见都隐藏在了歌功颂德中。

魏征呆着脸,在落款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无数次内心的挣扎,都被少年那句“到底要造福万民还是青史留名。”所击败,签完名字的魏征,既疲惫又感觉轻松了许多,身体因为熬夜而疲惫,精神上,却因为放下了他不愿意承认的巨大包袱而轻松。

八品谏官把奏折塞给司马九,实在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想休息一下,居然一下子就睡着了,少年含笑边看折子,边听着魏征的呼噜声。此时东方已经抹过一线鱼肚白,司马九从怀中掏出两个银锭,放在魏征趴着的桌前,手握奏折,缓缓的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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