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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在树木的间隙里缓缓穿行,微风掠过脸颊,带来丝丝暖意,又让人莫名兴奋。今日是翰林庶吉士分配官职的日子。翰林院内,几位新晋翰林早已准备得当,意气风发。翰林学士兼礼部尚书高克恭站在厅堂前,扫了一眼众人,严声说道:“现在公布结果,李慕白任翰林修撰,江如眠、王予安任翰林编修,黄克瑾、周子羡任翰林检讨······”结果公布完毕,低下一片骚动。

高克恭轻咳一声,待低下细细簌簌的声音逐渐平息后,朗声道:“你们是圣上的门生,也是我大明朝未来的支柱,无论身处何方,任了什么职位,都是为了圣上,为了国家和百姓,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只要谨遵圣贤之道,潜心政务,将来必定大有可为。”众人纷纷应是,高克恭满意地点了点头,拂袖离去。

待高克恭走后,几位翰林便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王予安高声道:“既然大家都有了着落,不如后日我选个地方一起热闹热闹。”然后走向李慕白,谄笑道:“幼安,你觉得如何?”

李慕白淡淡地看着王予安,说道:“好,就依王兄的安排。“王予安满面红光,哈哈大笑。众人热闹纷纷地讨论着去哪里聚。

江如眠对此不以为意,悄然走到周子羡身边,二人相视一笑,走到院子里闲聊。

周子羡揶揄道:“这么快就开始拉邦结对了。”

江如眠抿嘴不知可否,许久说道:“你第一天认识他呀。”

院中二人并肩而立,看着空中飘渺的云,悠闲地享受着春风拂过肌肤的惬意,树色沉沉,二人肆意畅谈,无拘无束。

此时,有人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江大人,高大人找您。”

江如眠微微一怔,转身对周子羡说:“我先走了。”

侧厅在曲径通幽的尽头,远离喧嚣,此时高克恭正端坐在正座上,手中拿着一本奏疏仔细阅读,茶茗飘香。见到江如眠进来,

忙放下手中的奏疏,起身相迎,招呼他落座,笑道:“永叔来了,你的《治安疏》我已经看过了,语言朴素简明,说理透辟,首尾相贯,写的极好。”

听到高克恭的夸奖,江如眠内心就像一壶刚烧开的沸水一样十分激动,他将手掌紧紧捏成拳头,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谦逊:“多谢大人赞赏。”

高克恭瞥了一眼他,接着说:“严格老说文章写的很好,但是放到现实中未必行得通,就给你暂且搁置了。”

那篇《治安疏》是江如眠耗费数个夜晚写的,文中的内容也是他参加科考入翰林的初衷,也是他为官的目标。就因为一句“操作性不强”而被搁置,江如眠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脸上难掩失望。

高克恭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轻叹口气:“奏疏被搁置是常有的事,严阁老善于识人用人,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的。”

听到这番话,江如眠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多谢大人教诲。”

高克恭起身走到门前,见到四下无人,便转头走到江如眠面前,问道:“山东赈灾,你认为严阁老决定的那些措施如何。”

江如眠知道高克恭是在试探自己,沉吟片刻后说:“赈灾方案是内阁拟定的,自然是最符合现下局势的。”

高克恭低声正色道:“这里只有你和我。”

江如眠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压低声音说道:“这次赈灾默认了大户以粮换田、实施兼并,对百姓不利。”

高克恭终于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微微颔首,低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以君之材,必成大器,我愿与君共勉,匡扶社稷,建立千秋不朽之功业!”

听到此番话,江如眠的心受到极大的震动,犹豫片刻,他坚定的走向高克恭,深深叩拜道:“恩师。”

目标达成,高克恭满意地轻拍了拍江如眠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侧厅房。

傍晚的阳光漏进严府,严升正在书房内读《明成祖实录》,书房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桌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字帖,并数十方宝砚。书房左边设着斗大的汝窑瓷瓶,西墙当中挂着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颜鲁的对联。这时小厮来报江如眠带着写完的青词前来拜访。

严升闻言心中开始盘算起来,道小厮:“让他进来。”

江如眠进入书房后行礼道:“拜见阁老。”

严升闻言缓缓起身,将手中的书籍轻轻搁置在案上,笑眯眯地道:“永叔来啦,快请坐。”

江如眠随即落座在案旁的椅子上,将写好的青词递给严升:“阁老之前让我写的青词,现下写完了。”

严升接过青词,打开看了一下随即放到了一边:“这个不着急,你之前写的奏疏我看过了,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后生可畏呀。”

江如眠心中犯疑,谦虚的笑道:“多谢阁老夸奖,往后还要向阁老多多学习。”

严升听后摆摆手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毛笔,笔杆透着星星点点的斑竹,笔套晶莹。看着江如眠直直地望着毛笔,严升笑道:“这笔杆,是当年成祖爷派郑和下西洋带回的小叶紫檀木做成的。笔套平常些,和田羊脂白玉雕的。最难得的是这毫!是当年云南土司抓的的一条通体红毛的土狼的尾毫做的,给很多人看了,都说怕是千年只有这一条。放眼朝中,能用得起这套笔的人不多,配给你正合适。”

江如眠心中一震,犹疑地接过笔仔细的端详片刻,随后放到书桌上拱手道:“学生才疏学浅,愧不敢受阁老如此重礼。”

严升摆摆手道:“算不上什么重礼,我还希望以后你能拿着这支笔多向朝廷提奏疏呢。来来来,先装起来,一会儿派人给你送过去。”

江如眠心中十分惊讶但也没有推脱,连忙又行礼道谢。

严升笑着摇摇头:“永叔不必客气,以后还要多来往呀。”

江如眠恭敬地说:“多谢阁老厚爱。”

就在此时严廷忠阔步走了进来,径直坐下,玩味地看着江如眠,哂笑道:“江大人别来无恙,听说你刚刚晋升了翰林编修,真是恭喜。”

江如眠神色微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承蒙大人关照。”

见二人之间氛围微妙,严升轻咳一声,道:“看来你们俩已经认识了,往后还要互相帮衬着。永叔,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江如眠躬身应诺,转身离开书房。

待其离去,严升面容瞬间冷峻了下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严廷忠连忙起身,恭敬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在戏坊小打小闹罢了。”

严升冷哼一声:“不要多事。”还不待严廷忠解释便径直走出书房。

数日后,傍晚,落日熔金,暮云四合。荆钗坊静静地矗立在街旁,质朴无华,就像一个被世俗所抛弃的老人沉静地坐在街角看着尘世变化。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胡胜正坐在柜台后记账,心中感慨,今天的生意虽然比昨日好些,但仍无法与前几年相提并论,赋税连年增加,逛街的人也越来越少。

正在自顾自惆怅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请问莫掌柜在吗?”

胡圣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衣着朴素,手中却捧着一个价值不菲的檀木盒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胡胜心中疑惑,连忙起身迎道:“在下荆钗坊的账房,请问公子是?”

“在下江如眠。”

胡胜忽然想起莫念的嘱咐,连忙说道:“我们掌柜的在后院休息,容我通禀一声。”

“麻烦了。”

胡胜快速走到后院,莫念正坐在院中闭目养神,霞光四落,树影婆娑,一袭晚风吹起她的淡青色长裙,她一脸淡漠,仿佛与世隔绝。

“少主,江如眠来了。”胡胜恭敬地站在一旁,眼睛偷偷打量着莫念。

“让他进来吧。”莫念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睫毛如蝴蝶两翼般上下煽动,目光闪烁。

“是。”胡胜转身离去,片刻后领着江如眠来到莫念面前。

“莫姑娘好久不见。”江如眠行礼道。

莫念嫣然一笑,走上前轻拉着江如眠的衣袖:“大人,上次不是说过叫我阿莫就好了嘛。”

江如眠心中一楞,随即点头应道:“对对,我给忘了。”

莫念闻言满意一笑,拉着江如眠坐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大人找我何事?”

江如眠心中如小鹿乱撞,脸色微红,不敢看莫念的眼眸,只是低垂着眼,将檀木盒递给她。

莫念好奇地接过檀木盒,请启檀木盖,盒内躺着一套紫檀木毛笔,笔杆质地清透。莫念心中暗叹这笔价值不菲,面上不动声色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江如眠轻咬嘴唇,鼓足勇气:“之前多谢姑娘搭救,这笔还请姑娘收下,当作答谢。”

莫念犹豫片刻,将檀木盒放回桌上,轻笑道:“既然是大人赐予,我就暂且先收下了,多谢大人。”

江如眠心中松了口气:“那我就告辞了。”说罢便欲转身离开。

“慢着,大人。”莫念连忙叫住江如眠,看似随意地说道:“大人这么快就要走了?”

江如眠闻言回头,脸颊微红,说道:“我还有些政务要继续处理,就不多留了。”

莫念轻快地起身走向江如眠,将手腕上的朱砂红绳解下,轻柔地将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人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便把这红绳送给大人,祝愿大人平安喜乐。”

江如眠呆呆地看着手腕上的红绳,眼神迷茫,心跳加速,脑海一片空白。

莫念调笑地看着他,问道:“大人可是嫌弃?”

江如眠回过神来,慌张地说道:“哪里哪里,多谢姑娘。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说完便匆匆行礼离开。

看着江如眠慌乱离去的背影,莫念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喃喃自语道:“还真是可爱呀。”

胡胜从树下的阴影里缓缓走出,走到莫念身边,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少主,这江如眠还真是不谙人事啊。”

莫念轻轻一笑,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许和羡慕:“是啊,聪慧又纯粹,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可真是凤毛麟角。”

“一块璞玉就这样落入了泥淖。”胡胜可惜地叹息道。

莫念闻言心中一凛,语气变得冷淡:“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同情心了。”

“属下失言。”胡胜连忙说道。

莫念轻抚着檀木盒,轻声说道:“他左不过是一个翰林,怎么会有这样贵重的东西,你猜这是哪来的?”

“应该是谁要拉拢他吧。”胡胜猜测道。

莫念点点头:“那些自诩清流的人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笼络人。”

“应该是严党一派的人,他们惯会这样。”

莫念沉思片刻,说道“把笔收起来吧,说不定以后会派上用场。”

“是。”

夜幕很快将世界吞噬,厚重的云彩遮住了星辰,天空漆黑一片,只留下一抹月牙,在云层之间若隐若现,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莫念仍旧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任由黑暗将她吞没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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