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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在洞溪那一片穷山恶水生长之人,可都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彭师裕纵使走投无路,好歹是昔日的溪州少主,如今公然下跪又以妹为质,顷刻间堂上众将尽皆惊愕,但大多数人很快又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

武将的心理不过是建功立业、开疆拓土。

对他们来说,所谓盟誓,所谓女色,统统比不上那二州之地,那可是楚国垂涎了多少年却没打下来的地盘,难道如今竟要归于大唐了么?他们的内心巴不得尽快将唐军战旗插到溪州城头,但还是纷纷望向端坐于上位的李源,毕竟终究还是取决于大帅如何定夺。

而李源的内心同样翻涌不已,但他却有自己不同的考量。

显然,乱世当中,土地人口,钱粮兵马,都是争雄的资本,李源何尝不想扩大实力?若起兵相助彭师裕,既全了重誓守信的美名,又能得到二州之地作为回报,这份诱惑力无疑是巨大的。

但这同样也是一个严重的误区。

诚然,如今溪州大乱,凭借武平军强厚的实力,加上彭师裕带路,武力征服兴许不难。但得胜过后,要统治这片蛮野之地,又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一个令历代君王都甚为头疼的问题。

洞溪蛮族,天生天养,习性与汉人完全不同,要想在此地站下脚跟,可谓难上加难,连当权的彭氏一族也不敢太过强硬,只能通过三代联姻苦心经营,费尽力气融入当地部族。何况是初来乍到的唐军?

夹山之战后洞溪蛮族已与唐军结下仇怨,纵使李源派兵占据其城池,他们大可以退入山林之间,根本无法彻底剿灭。

单说驻军所需,李源也根本无法保证,能否千里迢迢穿越群山峡谷,将军队的粮草补给顺利到位,以蛮族的手段,只要时不时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袭击,便足够唐军士兵怀疑人生,李建期当初在益阳可是深有体会。

想到此处,李源也渐渐冷静下来,即使事后彭师裕真的愿意割让锦辰二州,也必须谨慎考虑,这块地盘等同于泥潭,统治起来不仅耗费巨大又危险重重,眼下李源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效彷后世搞什么改土归流......

何况如今李源还有着一个更加危险的敌人,南面潘崇彻的汉军。

李源不置可否地眨了眨双眼,叹声说道:“彭兄,你先起来罢!此事干系重大,不好贸然做决定......”

彭师裕并未起身,只是勐然抬头,脸色发白竟不知如何言语,而满堂众将面面相觑,依旧眉头紧锁,满脸不甘之色。

李源刚想设法好言劝慰几句,却瞧见一旁的许匡衡匆匆赶至门口,接过一封亲兵递上的书信后复返。

“大帅!”

许匡衡甚是急切地扬手喊着,又沉着脸色凑上前来,将手中书信呈上桌桉。李源只用眼角余光轻轻一瞥书信抬头,便知其中分晓,接着不慌不忙地扫视了一遍,便径直递了回去。

见许匡衡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源似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点头高声说道:“先生,此处没有外人,有话但可直言!”

许匡衡立马会意,转身冲着堂上众将,目光尤其盯着跪于厅堂中央的彭师裕,严肃地开口道:“溪州来信,田弘右愿以重金交换彭师,哦,彭刺史兄妹二人,并请求大帅向朝廷保举其为溪州刺史,若大帅允准,田弘右愿割让锦、辰二州之地!如若大帅不允,他将尽起三州之兵,与汉军一同攻伐我朗州!”

“这......”

“此事倒需从长计议......”

“若是让田弘右倒向汉军那头,可就......”

瞬间满堂众将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一前一后彭师裕与田弘右竟然提了同样的条件,这场面实在是滑稽,除了耿直的罗二虎,大伙儿又几乎都心照不宣,看向彭师裕的眼神彷佛变了另一番意味。

抬头瞧了瞧面无表情的李源,彭师裕的内心纵使原本抱着希冀,此刻亦是深感无助,他何尝不明白,不论最终李源如何决定,不可否认此时自己已是山穷水尽,同等条件下压根儿没法与田弘右相比,否则也断然不会拿自己的小妹为质。

久坐在旁的彭清盈同样胆战心惊,只因放眼望去,不仅周遭的大部分武将,似乎连同端坐于上位的李源都面露犹豫之色,不再像之前那般热络,而自己的兄长彭师裕此刻跪于堂上一言不发,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此番沉重的气息压得少女有些喘不过气来。

彭清盈慌乱不已,如坐针毡的同时,纤手紧紧攥着衣裳一角,盯着上座那张深不可测的英武面孔,内心极为不安,难道这位李大帅,真要把我们送给田弘右那奸贼么?大哥不是说他最重信义么......

众将仍在聒噪,声响越愈发激烈,罗二虎偏头瞅了瞅脸色阴沉的李源,忽而起身,涨红了脸厉声咧咧道:“别、别吵了!你们都有完没完?这事儿是听咱家大帅的还是听你们的?”

众将自知罗二虎的地位,此时赶忙纷纷闭上嘴巴,瞪着双眼望向李源,而李源只是沉声斥了一句:“二虎,不可无礼!”

此时许匡衡心头一忖,似是有了主意,接着回身拱手大声道:“大帅,请恕在下直言!数月以来汉军屡战屡胜,连下楚地十余州,如今来势汹汹,兵峰已至潭州!在下以为,大帅乃我大唐武平节度使,肩负守土之责,应全力以赴对付汉军,绝不可分心,更不可念及旧情,此间干系,还请大帅三思!”

闻言李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扫视了堂上的众将,澹澹地发问道:“诸位将军,你们意下如何?”

目光寻及左侧停留许久,排头的刘江生虽然不同于罗二虎的鲁莽,但心中已有主意,于是赶忙起身拱手道:“大帅,末将觉得许先生说得没错,但彭刺史与大帅曾当着众将士面前指天盟誓,此时如若背约怕是不妥......”

“二哥说得好!”罗二虎双眼放光,按捺不住又叫嚷起来:“大哥,不是,大帅!末将也是此意!何况那田弘右就是个奸贼,咱们岂能听他的!有大帅坐镇,不管是汉军还是田弘右,咱们统统收拾了便是!”

步军指挥使范仁遇显然意见相左,此时起身沉声道:“大帅,田弘右所据三州之地,地势何其复杂,又多瘴气野兽,昔年那楚王马希范可是打了整整两年都没打下来!我武平军纵是骁勇,深入不毛之地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取胜,何况还要分心对付汉军,此举实在是不明智......”

许匡衡点了点头,接口道:“范都使所言甚是!请大帅三思!”

“诶!范都使,你难道是惧了那田弘右不成?你怎把俺大帅比作那什么马希范......”

“末将何时将大帅比作马希范?”

......

眼见众将又开始七嘴八舌争论起来,而李源只是静静旁观,并未出言制止。

此时彭清盈终于压抑不住,起身跑到彭师裕身旁,双目犹如一泓清水凝视着李源,微微欠身说道:“李大帅,我大哥如今确实已是走投无路,但他到底是我彭家嗣子,绝不可受辱,如若你真要把我大哥送给田弘右,还请赐我兄妹二人一死!”

瞧着彭清盈缓缓从怀间掏出短刀,又郑重地弯腰放在地上,彭师裕并不出言制止,只是死死攥着拳头,始终屈膝跪在地上。

见状李源只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将目光径直投向彭清盈,颇为不屑地说道:“本帅还未发话,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动起刀来了?本帅告诉你,以死相迫那是懦弱之举,根本无济于事!罢了,本帅也不与你一介女流计较,本来还想着把你留在朗州,如此看来倒是不妥......”

彭清盈本咬紧朱唇,心志决绝,但此时闻言却是些许茫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迟疑地后退了几步。

随后李源缓缓起身,大手一挥示意众将安静之后,双眼如炬高声说道:“诸位,此事本帅已有决断,尔等不必再争!本帅平生最恨被人威胁,作为大唐节使,岂能被田弘右这蛮夷恐吓?我武平军不是楚军,本帅也绝不是马希范!”

“彭兄,昔日指天盟誓,本帅不会食言,此次便发兵助你杀回溪州!但事成之后,你需领三州子民改旗易帜,归属我武平治下,本帅可保举你为溪州刺史,继续治理三州之地,你看如何?”

今日心潮可谓大起大落,彭师裕万分激动,额前发梢乱颤,拱手大声回道:“大帅之恩,在下绝不敢忘!倘大仇得报,在下愿率三州归降大帅,永不背叛!”

“好!”李源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收紧神色果断下令道:

“刘江生、罗二虎!令你二人领一万轻骑,沿夹山小道径取临沅城,切断蛮兵东出道路!”

“末将遵命!”

“柴克武!令你领军一万,自沅水南下,十日之内务必拿下辰州!”

“末将遵命!”

“本帅自领军两万西进!先生,此战大军所需粮草辎重便交与你调配了!”

紧接着李源又补充道:“火速传信林嗣昌与乌木特勤二将,令他们务必设法迟缓汉军攻势,二十日内不可令汉军跨过益阳城!再传命军器监,问问本帅所需的投石机赶制得如何了......”

许匡衡深深吸了一口气,丝毫不敢怠慢,赶忙拱手回道:“在下遵命!”

“三日后,大军誓师出发!此战需抢占先机,尔等速速回营整军,怠军者立斩!”

众将纷纷起身大呼:“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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