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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饭桌上,大锅的炖羊肉,大炒爆葱羊肉片,羊汤,一桌桌大菜,一家子三口人,加上张有志,总共四个人。

张有志之前很爱吃肉,李兜鱼的爸爸养了十几头可爱的羊,这些羊最喜欢到处乱跑,比如桌子上就不小心跑上来半头。

张有志受宠若惊。

“有志,吃吃吃。”李兜鱼的爸爸是那种标准的陇南老农的形象,脸上红光满面,个头和李兜鱼差不多。

“嗯嗯好,谢谢伯父。”张有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勉强打着颤用牙撕下碗里的羊肉,忍着恶心强行咽了下去,吃的颤颤巍巍的。

李兜鱼显然也发现了男友的异样,她放下筷子关切的看着张有志。

“有志,咋啦这是,不合胃口?前几次来不是爱吃的吗?”

“没咋,没咋,这两天胃不舒服,我吃点清淡的就行了。”张有志对着李兜鱼咧嘴笑笑。

“没事嗷?你这几天吃饭一直不得劲,胃药拿了吗?”李兜鱼饭也不吃了,跑去把行李箱打开就开始翻药。

“药在我兜里,你看。”张有志赶忙拦住了李兜鱼,给她展示了一下手心里那四个白色的小药片。

李兜鱼狐疑的看着他。

张有志当场吞下一颗,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张有志变得精神了起来,他招呼着李兜鱼坐下,自己也开始狼吞虎咽扒着那一碗的大排骨肉。吃的香的不行。

混着米饭,仿佛是没见过肉一样。

李兜鱼放心的坐下,开始不断的给张有志夹肉,又打了一碗汤。

“哎呀呀我的傻大个,来,我给你夹,咱这穷是穷了点,肉管够。”

看着两个娃娃一副腻腻歪歪的样子,李父也是不自觉笑了起来,随后转头跟旁边的老太太开口。

“娘,一会你给他看看,吃不了饭的病都不是小病。”

老太太只是慢条斯理夹着炖豆腐,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子,也没有理会那俩你侬我侬的小娃娃。

这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赤脚医生,还是个有点传承的老中医,活了大半辈子,那双老手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生老病死。

一顿饭吃完,张有志感到身上前所未有的轻松,大晚上的,他抱着那罐城里买的狗粮拉着李兜鱼跑到了跟羊睡在一起的黑狗附近。

李兜鱼先是把睡的正香的黑狗一木条敲醒,小手心摊开,漏出了里面一粒粒圆润的狗粮。

张有志就蹲在他旁边。

黑疙蛋过来闻了闻手心的狗粮,紧接着昂着头一脸不屑的回到了自己的羊窝。

李兜鱼和张有志在日炽灯的昏黄下面面相觑。

“黑疙蛋怎么不吃啊?”李兜鱼疑惑不解。

黑疙蛋是那条黑狗的名字。

张有志看了看狗盆里一大堆的没啃干净的羊骨头,又看了看睡在羊群中间的黑狗恍然大悟。

“城里的狗吃不上肉才吃这玩意,谁家吃上肉了还吃这个呀。”

“也是。”李兜鱼心疼的抱着那一小罐几十块钱的狗粮。然后又忽然突发奇想。

“你说人能吃这玩意不?”

“应该不行吧,人哪能吃狗粮。”张有志迟疑的开口。

“你试试?”

“我拒绝……唔?!”

黑疙蛋为什么人类会有亲嘴这个步骤,也不懂人类为什么会在一群羊的面前摸来摸去。

黑疙蛋想起另一个山头的小白了,小白长的可美,尾巴软软的,屁屁闻起来都是香的。可是小白只在山头呆了半个月,过完年就坐着人类的车离开了。

临走前自己还被小白的主人拿条子抽了一顿,还说要阉了它什么的。

想到这,二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没有来的有些委屈,索性卷在羊群里,和那群傻羊一起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

李兜鱼困的不行了,张有志给她抱进了屋里面,小床上两个人挤成一团。

李兜鱼两只小手锁着张有志的脖子,张有志好不容易掰开她的手指头,脱身之后才蹑手蹑脚的来到了院子,关上了门。

病痛又复发了。

张有志来到了院子里,疼的蹲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片刻后,一杯热水递了过来,又把他扶到了台阶上。

“谢谢。”张有志大口气喘息着,从牙缝挤出这句话。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娃娃。

“叔,我打算在这里最后再陪她三天,然后我就走,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鱼鱼。”张有志紧绷的心弦几乎瞬间就崩溃了,泣不成声的坐在台阶上。

“医生那边,实在没法子了莫。”李兜鱼父亲话少的可怜。

“没办法了,谁都治不好的,我走了之后,您帮我骗骗他,我知道只有您能骗住她了,能骗多久骗多久。”

“她太倔。”李兜鱼的父亲摇了摇头,又点了根烟。

张有志剧烈的咳嗽起来,又呕吐起来,没消化的羊肉混着肺里的血全部混为一团不分彼此。像是一团腐烂的肉拍到了泥土上。

李父慌乱的掐灭了烟。

“没事没事,您抽吧,给我也来一根。”张有志咧开嘴又笑了,只是混着眼泪和血看起来颇为滑稽。

“你是个好娃娃。”

“……”

陇南的大山在深夜里照例是会起浓雾的,但今夜不同,天上干净的没有一丝雾气,但也看不到任何缝隙里漏出的光。

天和山都是纯黑的,只有两个小火星在山腰上此起彼伏的闪耀着,仿佛是仅存的两颗星星。

李兜鱼不知道,此时全天下最爱她的两个男人正聚在一起探讨她的未来。

……

“我死了之后,鱼鱼要是交新男朋友了,您别拦着。”

“我会看看他行不行,他有你一半,个家就放心了。”

“行。”

“到时候瞒不住了,您就给她说实话就行,就说我出意外失踪了,说死了也行。”

“个家骗不了她,她什么都猜到。”

“那就说死了吧。”

“叔,我跟鱼鱼原本打算暑假领证,这也没机会了,您看我能喊你爸不?”

“能行。”

“爸。”

“爸,你给我说说鱼鱼小时候的事呗,她藏着掖着不给我说。”

“女娃小时候喜欢外山的一个儿子,后来搬走了,又哭又闹的好几天。”

“哎呦喂,明天我去问罪。”

“爸,你怎么放心让鱼鱼跟我走的。”

“女娃和她妈妈一样,山围不住她。”

“您对我也是放心哈。”

“爸,你说鱼鱼以后能不能过得好,要是我还在,我一定让她过得好。”

“有个家,谁都欺负不了女娃”

“也是,有您老在,我瞎担心个啥。”

“爸,我舍不得鱼鱼。”

“莫事莫事…”

山上的微弱的光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一支,张有志给自己又扎了一针吗啡之后,散了散烟味,就回去抱着李兜鱼睡觉去了。

只剩下一地的烟头和一个佝偻的老男人吧嗒吧嗒抽着烟。

年纪越大觉越少,等李兜鱼爸爸站起身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用鞋子拱着土,将昨晚的血沫和烟头盖住,看见老娘在烧饭就过去拿了两个馍。

“咋说的。”李兜鱼奶奶问。

“把女娃还回来了,他要自己走。”

一声分不清是谁的长叹之后,李兜鱼爸爸背着篓子上了山。

花椒摘晚了赶不上季,就这两天晒干了能卖个好价钱,几十棵花椒树,就李父一个人摘,雇人划不来,得赶早的去。

屋内,两个人抱成一团,还在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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