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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殿,卫瑜脑袋一点,从一个短促的午盹中醒来。

午后日光如同流水,从半掩的支摘窗倾泻到窗前,梦如烟四散,叫人凭生几分恍惚。

她伸手想去端窗前的茶杯,却不期然牵动腰侧的伤,一阵刺痛袭来,只得作罢。

她的思绪仍旧停留在梦中。

那是她到建章书院中第二年时发生的事。

当时她为避亲事躲到了祖籍建章,因为人生地不熟,终日无所事事,最后受远嫁到建章柳家的表姐卫珺所邀到建章书院中读书。

柳氏世代簪缨,官累几朝,祖上出过六个宰相,文官中流无数,是一等一的书香门第。

建章书院原本乃是柳氏族学,后因宿儒众多频频有学子前来求学,演变为建章书院,被天下读书人引为圣地。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二月,她因为京中雪灾封路耽误了回京的时机,不得不继续在建章书院继续呆下去。

那日适逢院射艺考校,她因是旁听,无需更上场,便想着同卫珺一起前去围观。

才刚与卫珺走进校场,便听见台上有两个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在大放厥词,言谈间提起她进书院读书一事,都嗤之以鼻。

她那些年声明在外,又是因着卫珺才在书院中旁听,有个把闲话也并不放在心上。

可那两名男子越说越起劲,渐渐将话题扯到书院中的女子身上。

什么“有伤风化”“不守妇道”等话叫人听得人脑仁发疼,还说女子“天生愚懦”,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的忧伤体统。

他们言辞之间提及成帝,说他对“妇人俯首帖耳”,昏庸仁弱,德不配位。

建章民风守旧,女子入书院读书之事乃是太后一力促成,成帝亲发的政令,如此出言不逊,若是京城,可当死罪。

卫瑜本就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听到这里忍不下去了,拿下校场木架上的弓矢,弯弓一箭瞄准他们的脑袋射了过去。

箭矢破空,接连贯穿两人脑袋上高盘的发髻,玉冠粉碎坠地,方才还口若悬河的两名男子登时吓得屁滚尿流,散着头发匍匐在地上大声呼救。

卫瑜放下箭矢冷哼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国之栋梁在这里指点江山呢,原来不过如此。”

“身上没点斤两就要谨言慎行,下次本宫的箭可不会再射偏。”

她转身正要走,才刚迈出两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围住,高台之上站着的还有一名锦袍金冠的男子,手中把玩着两个光亮的鸡心核桃。

卫瑜认出了他,谢氏,谢如晦。

建章乃卫氏龙兴之地,地方富硕,士绅林立。

那两年天灾不断,朝堂中乱作一团,各地兵乱四起,世家大族妄自尊大,渐渐不将皇室放在眼中。

那两名出言不逊的书生是谢如晦的人,跟着他溜须拍马的人尚且如此不敬,他对朝廷的轻慢可见一斑。

那一脸纨绔子弟模样的谢如晦昂着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吊儿郎当地道:“公主殿下好大的威风,伤了人,这就想走?”

后来谢如晦真的对着皇城的方向跪喊了一百声皇上万岁,他手底下的那群狗腿子渐渐也都被她教训了一遍,从此互别苗头,结下仇怨。

一直到她待满半年离开建章之时,这仇怨都还没有化解。

可后来当她在衡山别院一路逃往建章之时,却又是谢如晦顶着得罪顾嘉清的压力,替她掩盖行踪,躲过了雍军的搜查。

少年时的仇人,也带着几分暖黄旧色。

……

“顾将军请进,侯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名打扮体面的中年人站在高大的宅在门口,面带笑意,躬身对着顾嘉清说道。

这宅子地处平康坊最深处,占地虽大,但外墙却简朴而粗糙,墙砖瓦砾发旧,看上去许久没有修葺,全然瞧不出这是朝中声威赫赫的永安侯府,当朝外戚,皇上舅家。

顾嘉清道了声“有劳”,跟着前头打扮体面的管家迈入了低调而庄严的宅邸。

他绕过各式石阶空道,一路沉默着跟着带路之人走到一间四角四方房舍之前,与京城寻常勋贵世家的雕梁画栋不同,这座宅子风格与整个侯府十分一致,简朴、板正、威严,携带者岁月的沧桑。

院中没有什么流水奇珍,影壁高楼,唯有一个开阔宽敞的校场,墙根脚底下种着几株野外随处可见的矮脚明槐,枝干结实,枝叶肥厚翠绿。

西墙下放在粗麻绳缠成的箭靶,箭靶旁是一个高大的武器架子,上头刀枪斧钺一概俱全。

管家在屋子门前停下,对顾嘉清说道:“将军,侯爷说要单独面见将军,请将军自己进去吧。”

顾嘉清颔首,留下跟在身后的十三,转身推开了那扇半旧的豆腐格大门。

迈进屋子,只见齐腰高的老红木安卓后站在一名年逾不惑的老人,白发白髯,一身墨绿劲装,身形瞧着比一般年轻人还要健壮,正手执一柄粗壮的狼毫笔,低头勾画着手下的城防图。

顾嘉清抱拳行礼道:“晚辈,镇北将军府顾嘉清,拜见永安侯爷。”

那老人听见了声响,停了笔墨,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爽朗地大笑道:“好啊,你这小孩儿,都长得这么高大了。”

永安候撇下手中的笔,大步迈到顾嘉清面前,砂锅般的拳头一锤他的胸膛,满意地笑道:“不错,结实!”

永安候府,矗立六朝,累世勋贵,手握十万禁军世代拱卫京师,当今太后的母族,接连扶持两代皇帝的京中最低调又最神秘的勋贵世家。

顾嘉清稍一欠身,嘴角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十分上道地道了一声:“娄伯伯好。”

永安候自然十分满意,大笑道:“我第一次见你爹的时候,他就你这么大,一转眼他都成老东西了。”

顾嘉清笑道:“父亲在家中常常提起娄伯伯,总说还想再去喝一趟旬阳关外的金波酒。”

“你爹这辈子就好这一口!当年与先帝西征关外,打进鞑子营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搜酒库,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没变呢!”

永安候被他一句话牵动了久远的回忆。

当年武帝西征,建下不世伟业,他与顾征都是武帝麾下大将,他虽然比顾征年长了二十来岁,但却与他这个军中奇才结为了忘年交。

顾征驻守西北二十余年,而他长留京师,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得见了。

往昔不再,故友难逢,让人凭生惆怅。

永安候感慨了一番,再看顾嘉清时,更觉亲近,迎着他道:“坐,喝茶!”

拉着顾嘉清再一旁的檀木圈椅上坐下,抬手亲自给顾嘉清倒了茶。

顾嘉清抱拳谢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军中常用的碎茶,沏得极浓,甚是苦涩,平常多用来给守夜的将士提神醒脑。

他面色不变,又喝了一口才搁下茶杯。

永安候愈发满意,一捋胡须,笑道:“怎么一回京城,就想着来瞧老夫了?”

顾嘉清回到京中,第一件事就是遣人给永安候府递了拜帖,就是再热络也不至于屁股还没坐暖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跑过来。

永安候又不是傻子,一看就知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都是聪明人,也无需再说什么寒暄的客套话了,顾嘉清也不兜圈子,抱拳正色道:“晚辈此次前来,确实有一件要事想请娄伯伯相助,事关西北军情,刻不容缓,这才仓促登门,请娄伯伯不要见怪。”

永安候一听与军情有关,也正经了神色,“你说。”

顾嘉清道:“十六部联盟,朝中备战,姜嵩必会重新起复。晚辈想请娄伯伯出山,阻止姜嵩插手西北军务。”

永安候惊讶道:“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姜嵩贵为兵部尚书,运派粮草,指点军务乃是分内之事,想要他不插手此事,除非撸了他的官职。他在兵部经营多年,没有他,西北的战事必然困难重重,徒增许多麻烦。”

“娄伯伯说错了,”顾嘉清说得十分直接,“若是任由姜嵩插手西北军务,此战才真是胜负难料。”

“哦?此话怎讲?”永安候挑眉问道。

顾嘉清肃了神色,眼神坚定,掷地有声地道:“姜嵩通敌叛国,勾结异族,想跟异族里应外合,谋求军功。”

永安候坐直了身子,神色大变,惊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姜嵩乃是朝中二品大员,中流砥柱,你可有真凭实据?”

顾嘉清站起身来,走到永安候身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坚定地说道:“证据还在查探收集当中,但晚辈敢说,此事千真万确,请娄伯伯大义,救西北四十万将士于危难之中!”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素封计一块玄铁白虎纹的令牌,递给永安候,正色道:“这是父亲的手书以及镇北将军手令,请娄伯伯过目。”

永安候见却有其事,连忙接过那信拆开一看,越看越是心惊,脸色越是阴沉,最后一拍檀木案桌,一声巨响在屋中响起,坚实无比的檀木案桌之上现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永安候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姜嵩这个混账东西,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顾嘉清垂眸,语气诚恳,“此事还无定据,但十有八九,若是娄伯伯不信,可以再等半月,晚辈一定能将证据送到伯伯手上。”

“只是这段时间,姜嵩还不能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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