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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万物生发。

但又将发未发,寒意仍在。

这棵老槐树,冬天掉光了叶子,几许枯叶散在地上,树皮斑驳而开出裂口。

还要再等一两个月,它才会长出今春的新芽。

十多个师生,围绕着二人,静静站立于树下。

闵子顺首先加入讨论,问道:“如此钻研死物,是否耽于小术而忘大道?”

朱铭立即引用《易经·说卦》来解释:“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陈渊则引用张载的话来说:“穷理亦当有渐,见物多,穷理多,从此就约,尽人之性,尽物之性。万物皆有理,若不知穷理,如梦过一生。”

前者属于圣人之言,后者属于大儒教诲。

可以服众!

白崇彦忍不住问:“二程先生言,世间只是一理。若万物皆有理,众物之理还不同,岂非不止一理而有万理。”

朱铭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陈渊说道:“然也。大道是一,便为一理。分阴阳化五行而蕴万物,一以贯之,具象不同。一是理,三是理,万也是理。”

北宋初年,三教合一之势已显。

大量道家思想,被吸纳进儒家,补全了儒家的宇宙观。

只要不与儒家基本理念相冲突,老子说过的话,还是非常具备权威性的。

朱铭还补充道:“我辈应当做的,是穷万物之理而至于一。若直接去领悟大道的一,除了天生圣人,谁又能够领悟得了?你我皆凡夫俗子,须从万处着手。穷一物之理,便近大道一分。穷万物之理,方可窥测大道。此即格物致知也!”

令孤许早就拿出纸笔,墨在陈渊讲学时已磨好,此刻趴在地上飞快记录。

令孤许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直觉今日有大事发生。

他要做记录者!

闵子顺再问:“穷理求仁,化仁为用,是否太过功利,是否已近新学?”

朱铭没有回答,他对王安石的新学不太了解。

陈渊说道:“新学太重功利,诚然不妥,但只要分清利义,并非什么大问题。新学坠入邪道,是因其分割天人。”

洛学与新学虽互相敌视,但对于经义的理解,99%以上都是相通的。并且,所有的洛学(理学)大儒,都称赞王安石注解的经书。

真正的分歧在于,洛学主张大道惟一、天人相合。

而王安石却认为,天道和人道是分开的,人道应该顺应天道、学习天道,天道是无情的,并不包含任何人伦价值色彩。这违反了儒家的基本观念,属于过度引用道家思想。

王安石不仅引入道家,还引入佛家和法家,甚至还引入诸子百家。

他被政敌批评效法商鞅,王安石直接写了一首诗,大概意思是:老子为啥不能学商鞅?商鞅之法可以推行政令。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洛学对新学的批判,被旧党给利用了,导致党争更加激烈。

二程事后反省,说天下被搞成这个样子,他们至少要承担20%的责任。

事实上呢,二程也主张变法,并对新法持客观批判态度。他们曾经写信给司马光,劝其不要废除免役法等好政策,可惜杀红了眼的司马光完全不听。

那个追来的书院老师问:“子曰,君子不器。《系辞》又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若以日用来求道,是否违了孔夫子‘君子不器’之意?”

朱铭说道:“道器不二,理一分殊。”

陈渊则说:“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孔夫子此言,是劝诫君子不要做死物。然则,道器不二,理一分殊,器之不存,道将焉在?君子不器,是不可为一器,而非不可穷万器。”

令孤许趴在地上,把这段对话也记下来。

在场的十多位师生,你一言,我一语,不停的提出疑惑,朱铭和陈渊全部予以解答。

教学相长,提问越多,解答越多,新学派的思想理论也变得更完善。

朱铭打开了陈渊的思路,一发而不可收。

师生们在折服的同时,也暗暗心惊。因为朱铭小小年纪,竟对儒家经典理解深刻,有时甚至能补充陈渊的疏漏。

一直讲到天黑,闵子顺躬身作揖:“今日受教,如那醍醐灌顶,方知大道真义,请受在下一拜!”

李含章问道:“默堂先生,成功兄弟,二位可是要开宗立派?”

朱铭微笑不语。

陈渊说道:“开宗立派不敢妄言,只是另辟蹊径,尝试窥测大道而已。”

这是谦虚之言,摆明了想要开宗立派!

众人骇然,又极为兴奋,他们都是见证者,甚至可以成为参与者。

那个书院老师叫晁洪涛,考中过六次举人,一直不能中进士,只能窝在书院教书。但他也是有追求的,长揖拜倒:“在下愿附先生骥尾,辞了教谕之职,以求得大道真义!”

“某愿聆听先生教诲!”李含章第二个表态,反正他是州判之子,在这洋州书院来去随意。

白崇彦有些犹豫,他只是乡下地主家的儿子,还打算好好读书考科举呢。

令孤许从地上爬起来,将刚才的记录收入怀中,拱手作揖道:“愿随先生治学。”

白崇彦咬了咬牙:“愿随先生治学!”

学生连同老师十多人,陆陆续续有六人拜倒。

陈渊微微一笑,对闵子顺说:“我打算在书院借住一阵,写些文章出来,你去告诉闵山长,就说会给食宿钱的。”

闵子顺飞奔回去,将原话转达,又劝道:“叔父,请尽快与陈先生和解,否则洋州书院与咱闵氏,今后必为天下人之笑柄!”

“俺与他意见不同,就该俺被天下人笑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闵文蔚冷笑道。

闵子顺焦急道:“叔父,陈先生今有大悟,要在此地开宗立派!”

闵文蔚笑容一滞:“他有甚资格开宗立派?”

陈渊确实没有资格,他身为杨时的大弟子,虽然学识渊博,但缺少自己的思想,一直在拾杨时的学术牙慧。

这一派的学问,还要等到李侗出世。

杨时传学罗从彦,罗从彦传学李侗,李侗融汇众长再传给朱熹。

闵子顺说:“那个朱成功之父,也是一位隐世大儒。其学问两相印证,陈先生顿有所悟,因此有开宗立派之心。”

朱成功的父亲也是大儒?

闵文蔚居然信了几分,因为他听人说,陆提学与朱家父子相谈甚欢。

他虽然不赞同陆提学的思想,却知道陆提学是个有学问的。朱铭的父亲能跟其聊到一起,必然也有学问,说不准还真是什么隐世大儒。

闵文蔚来回踱步,反复思量之下,说道:“安排陈先生与那朱成功,让他们住最好的宿舍。他们要什么便给什么,不必谈钱。再以百贯为润笔,请二人给书院题写对联。不论是否可以开宗立派,一点小钱俺还给得起。成了,便能留下美名。不成,就当啥也没发生过。”

陈家的大祠堂,后来有这么一副楹联:一门双理学,九子十科名。

这是在诉说荣耀,陈氏一族,出了两个理学大儒。其中,八世祖生了九个儿子,父子十人全部中进士。

只在北宋,陈家出的进士就接近20个。

而整个汉中地区,南北两宋加起来,一共才考上22个进士。

陈渊如果只是名儒,有点冲突无所谓。

可一旦陈渊开宗立派,借助家族影响力,肯定能够迅速成为一代儒宗。到那个时候,今天这场矛盾也会传开,闵家和洋州书院必然为天下笑。

闵文蔚又想了想,决定亲自去跟陈渊聊聊。

……

却说陈渊回到临时宿舍,立即命令随从研墨铺纸。

他闭目沉思,打算写一篇理论文章,为新创立的学派搭建框架。

这个新学派,依旧属于洛学分支,基本思想承袭自洛学。同时还要大量引入关学(张载)思想,这并不矛盾,洛学本就大量借鉴关学,后来朱熹的老师更是把关学研究透了。

端坐良久,陈渊提笔写下三个字:道用论。

等这篇文章写完,新学派就有名字了——洛学分支·道用派。

标题写完,陈渊正待写正文,突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陈渊被打断思路很不爽。

闵文蔚推门而入,一脸微笑道:“今日老朽失言,先生不要记在心上。先生大才,请为书院题写一副楹联。”

陈渊哪有心思写楹联,只求早点把这人打发走,好安安心心写自己的创派文章。

可闵文蔚不懂察言观色,竟一直缠着他说话,搞得陈渊不胜其烦。

朱铭那边,众人簇拥他回宿舍,路上不停的在提问。

总算回到宿舍里,白胜、石彪及白崇彦的书童都在,他们可以在书院暂住好几天。

“朱大哥,啥时候下山?”白胜问道。

朱铭说道:“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成了。闵山长只要不傻,肯定要挽留咱们,可在这里继续白吃白住。”

白胜说:“那个鸟人,一把年纪了,说话却难听得很,俺可不想在这里受气。”

“其实,他可以说话很好听的。”朱铭笑道。

果不其然,说好话的很快就来了。

闵文蔚亲自去跟陈渊扯淡,闵子顺则来找朱铭闲聊。

而且还带来了两个校工,一人捧着饭菜,一人端着钱财。而且,还全是银钱,方便携带,并非寻常铁钱。

闵子顺微笑抱拳:“今日论道至天黑,成功兄还未进餐,想必已经饿了。”

朱铭可不知道啥叫客气:“我的两个随从也没吃饭。”

“随后便送来,”闵子顺说道,“这里有银钱价值百贯,请成功兄为书院写一副楹联。”

“好说。”

有钱不赚是傻子,整整一百贯啊,这闵家还真是富有。

而且,朱铭存着鸠占鹊巢的心思。他今后是要打下洋州做根据地的,洋州书院可以为自己培养人才,干脆就写一副极好的对联,为洋州书院打出更响亮的名气。

还在这里白吃白住的朱铭,已经把洋州书院当成自己的私有物……真有主人翁精神。

“吾为成功兄研墨。”闵子顺积极表现。

朱铭是真饿了,坐下扒了几口饭菜,等闵子顺把墨水磨好,立即提笔写下一副对联来。

闵子顺花钱求写楹联,只不过是为了缓和关系而已,本来没有把对联内容放在心上。

可等朱铭写完,闵子顺顿觉眼前一亮,激动念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好联,好文采,好志向!”

闵子顺是彻底服了,不再对朱铭的才学有丝毫怀疑。

仅这幅楹联,一百贯钱物超所值!

朱铭心里想的却是,一副对联一百贯,老子可以批发几十副,大明村的发展资金不就有了吗?

终究,朱铭还是没忍住,问道:“阁下还要对联不?”

“啊?”闵子顺没听明白。

朱铭嘿嘿笑道:“我最近缺钱花,一百贯一副,要多少有多少。阁下不要,也可以介绍其他人,实在不行还能打折。”

“啊?”闵子顺听明白了,但整个人也懵了。

这似乎,不像是能辅佐大儒开宗立派的士子。

可朱铭的学问又摆在那里,闵子顺心想:此非贪财,乃真性情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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