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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朱铭便从外舍生的宿舍,带着随从搬去贵宾宿舍。

就住在陈渊隔壁,两人合用一个院子。

陈渊也有随从,而且足足四人。

这四个亲随当中,仅一人读过书,剩下三人全是保镖。

没办法,他先从福建到江东,再从江东至两淮,接着又去中原和关中,如今又跑到汉中来。身边若无保镖,早就被土匪给抢了。

更何况,还需要人背行李和盘缠。

三个保镖正在练习枪棒,白胜和石彪看得眼热,忍不住想请教一下武艺。

于是,这五个粗汉混在一起,整日里舞刀弄棍好不自在。

白胜学东西很快,各种招式技巧一点就透。但沉不下性子,练着练着,感觉略通了,便要停下来休息,跟那三个保镖聊天扯淡。

石彪刚好相反,学招式都困难,领悟招式的诀窍就更难。白胜十分钟学会的东西,他要在那儿琢磨两三天,把陈渊的三个保镖都给整无语了。

第四天,陈渊的文章还没写完,便一头扎进书院的藏书楼。

倒是《西游记》先传开了,书稿被分成十多份,一群外舍生轮流阅读。更有热衷之人,晚上点灯誊抄,想把整部《西游记》给抄下来。

这个事情,很快被校长发现。

闵文蔚的一大爱好,便是巡视书院。遇到努力用功的学生,他会夸奖鼓励;遇到嬉闹玩耍的学生,他能连续训斥半个小时,批评之语都不带重样的。

夜里,从上舍巡视到内舍,再从内舍巡视到外舍。

都已到亥时,他发现有三个宿舍,依旧还亮着灯火。

闵文蔚踱步走到房门外,透过门缝偷偷往里瞧。只见屋里的四个外舍生,有三个都在读书,还有一个正在写文章。

差生也知道用功了?

闵文蔚顿感老怀大慰,若人人都能苦读到深夜,哪还愁学问无法精进?洋州书院必能再出进士!

又走到另一间宿舍偷瞧,发现里面有三人在读书。

差生向学不易,闵文蔚不准备打扰。他正待默默离开,忽听屋内有人说:“你怎还没看完?俺都等一个小时了!”

宋代有两种计时制度,十二时辰为大时,二十四时辰为小时。

“再等等,俺重看了一次,就快要看完了。”

“重看一次?你个鸟人!”

“哎哎哎,你别抢啊,当心书稿撕坏了。”

“快交出来!”

“……”

闵文蔚感觉不对劲,再有好学之心,也不至于争抢书本吧?

“砰砰砰!”

闵文蔚沉声道:“把门打开!”

房里瞬间安静,油灯也被吹灭,四个学生以最快速度躺到床上。

“开门!”闵文蔚再次呵斥。

房里忽地响起打鼾声,而且一个接一个,鼾声如雷,起此彼伏。

闵文蔚怒道:“再不开门,全部驱逐出书院!”

鼾声立止,房门开启。

闵文蔚说:“拿出来!”

四个学生连忙取来书本,都是《孟子》、《论语》之类的圣贤书。

闵文蔚只是冷笑,径直往里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叠稿,回头问道:“还要俺自己去搜?”

学生们只得把剩下的书稿交出,惶恐不安的等待挨骂。

闵文蔚却说:“早点睡觉!”

四个学生如蒙大赦,箭步飞身上床。

闵文蔚又去另外两间宿舍,把稿全部收缴,满腔怒火回到自己房里。

“掌灯!”

一声令下,仆人点亮油灯。

稿被学生用米饭粘起来,一章粘为一份,每份还写了编号。

闵文蔚按着编号放好,然后挑灯夜读,他倒要好生看看,什么东西能让学生废寝忘食。

开篇是被朱铭改过的,先写盘古开天,又写共工头触不周山,再写女娲炼五色石补天。一块五色石遗落人间,在那东海傲来国,孕育出了先天石猴。

初读之时,闵文蔚满是不屑,觉得这等文字不堪入目。

带着批判的眼光,闵文蔚继续往下读。读着读着,油灯渐渐黯淡,他顺手把灯挑亮。读到最后,干脆换了一根灯芯。

“喔呜喔!”

一声鸡鸣,闵文蔚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居然看到了半夜三四点。

他连忙吹灯睡觉,脑子里全是孙悟空。

翌日清晨,这位山长依旧在酣睡,他头一次没有按时去巡视校园。

直至早上八点多,闵文蔚终于醒来。穿衣洗漱,先去学校转一圈,接着再去吃早饭,然后急匆匆回屋……读。

宋代的传奇,皆为短篇故事,从文学性来评价,连唐传奇都不如。

也存在一些话本,除了戏曲爱好者,没人去读那玩意儿,因为可以直接看戏啊。

长篇《西游记》拿到宋代,就仿佛21世纪的科幻大片,扔到黑白默片时代的观众面前。那种冲击力,便是大儒都扛不住,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校长。

日夜不停,连续读了好几天。

闵文蔚终于把《西游记》看完,又觉余韵悠长,因此翻开重读。而且还提起毛笔,边读边作批注,把自己的读书感言写下来。

从宋代到明代,儒家主流思想是辟佛的。

特别是理学家和心学家,他们在地方做官时,捣毁佛寺者不止一个两个。把未经朝廷批准的寺院,木头石料拆去建学校,没收寺田全部改为学田。

但不知佛,又如何辟佛?

辟佛越狠的大儒,对佛教就了解越深,他们的佛学造诣,甚至能够不输给高僧。

洋州书院所在的山上,附近就有一座寺庙。闵文蔚的叔父,被罢免归乡之后,还给寺庙题词刻碑,甚至捐钱新建一殿。

陈渊虽然批评王安石崇佛,自己却经常拜访佛寺,研读的佛经不比王安石少。

二程也是这般,批评苏轼崇佛,他们自身也在研究佛经。

区别在于,二程、杨时、陈渊只读佛经,不会把佛学引入儒学。苏轼和王安石,却大量引用佛家理论,拿来作为儒家的养料。

闵文蔚在第二遍阅读《西游记》时,他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不是什么讲佛的,而是在讲——三教合一!

道家色彩太浓厚了,虽然许多内容他还读不懂。

原版《西游记》的故事,在元代就已经成型,但接下来肯定大幅增删过。最终传诸后世的版本,蕴含大量全真教思想,甚至书中有十多首诗,直接抄录自全真教道经,还有更多诗词是按道经方式来写的。

因此有学者推断,《西游记》从故事成型到定稿,跨度长达两百年时间。期间有多位作者予以增删,其最终定稿人,很可能是全真教阎祖派的开派祖师阎希言。

《西游记》作者署名“华阳洞天主人”,而华阳洞天,正是阎希言立道的茅山。

朱铭虽然改动了一些情节,但里的诗词,他原封不动抄了下来。闵文蔚也读过道经,既视感太强了,重复阅读之下,他怀疑作者是个道士。

而且,还是宣扬三教合一的道士——全真教此时还未创立。

把那些偷的学生叫来,闵文蔚拍着书稿问:“此书从何而来?”

一个学生硬着头皮说:“是那朱成功所写。”

闵文蔚明显愣了一愣,随即展开联想,冷笑道:“一个少年,能贯通三经已是难以想象,他哪有时间去读道经?定是其父所作,托子之口宣扬道法。”

另一个学生忍不住问:“山长,《西游记》不是写佛的吗?”

“佛皮道骨儒魂,”闵文蔚翻开做了笔记的书稿,“里面写得明明白白。这里的菩提祖师,‘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还有这里,‘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不是在讲三教合一又是甚?这样的描述,书里多得很。尔等学问浅薄,只晓得看故事,哪知内里讲得什么?”

学生们没法接话,只觉得这本似乎很高深的样子。

闵文蔚又说:“此等,伱们看不得,也定然看不懂。等到哪天学有所成,科举做了官,治学时可以翻来看。且去吧,今后认真读书。”

学生们惶恐退下,然后到处打听,谁还私下抄录有书稿。

你抄一点,我抄一点,学生们东拼西凑,只拼凑出半部《西游记》。

闵文蔚独自叹息道:“这朱氏父子,非是一般人啊!”

朱铭写的楹联他已看了,心里佩服无比,正在让工匠雕刻,今后就挂在书院正门口。

而朱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父亲,不仅是隐世大儒,而且还兼修佛道,恐怕属于伊川翁(邵雍)那般高人。

闵文蔚对待学术其实很包容,前提是,不要在他学生面前瞎讲。只要不影响学生读书,道家佛家关他屁事,他叔父给佛寺题词刻碑时,他还在现场帮忙研墨呢。

又把侄子叫来,闵文蔚问道:“陈先生与朱成功,这几日在做甚?”

闵子顺回答:“上午出入藏书楼,下午谈论学问,陈先生那篇文章还没写成。写了好几次,都撕了作废,说是不甚满意。”

“他们写成文章,立即来告诉老夫!”闵文蔚吩咐道。

然后,这货开始修改书稿,把玉皇大帝被吓得逃跑的情节,一股脑儿删改得更为正面。就说孙悟空打到了南天门,根本就无力杀入凌霄宝殿。

朱铭修改的情节,又被闵文蔚改过来了……只为不犯天家忌讳。

改完书稿,闵文蔚带着随从下山,直奔知州的府邸。

去年宋徽宗下令,在全国搜寻珍贵道经。

闵文蔚没有珍贵道经,但他觉得《西游记》可以代替。此书佛皮道骨儒魂,官家看了肯定喜欢,说不定还能给他赐个小官当当。

闵家必须多点当官的,如今只几个荫官和贡官,连一个正经的进士官都没有。

他也梦想着做官,只要当了官,瞬间就能潇洒起来,不再拘泥于什么正道邪道。他窝在书院二十几年,早他娘的受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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