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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洋州城那边的士子来了,西乡县士子也到了几个。

朱铭邀请他们在客栈吃酒,众人坐下之后,没有谈论学问,也没有谈论赋税,而是在聊西夏战事什么时候结束。

对西夏作战一日不歇,汉中和陕西的重税就一日不停。

大家都在瞎猜,不知打成了什么鬼样子。

别说他们,就连宋徽宗都不清楚,因为童贯一直在瞒报军情。

在开战之初,宋军直接把西夏人打懵逼,迅速取得一系列胜利,渐渐对西夏形成战略包围。

连番大捷之下,童贯开始飘了,犯下两个致命错误。

一是不顾既定战略计划,提前命令部队强攻要塞(藏底河城),认为可以摧枯拉朽轻松拿下。

二是开始争抢功劳,打算让亲近自己的武将立功。

于是,宋军大败。

西夏乘胜追击,劫掠财货人口无数,然后携大胜主动求和。

蔡京反对和谈,说服宋徽宗继续打。

今年,刘法率军攻打仁多泉城,西夏援军吓得按兵不动,坐视该城守将投降宋军。

刘法出尔反尔,杀降,屠城,把守军和百姓杀个干净。

就在上个月,隆冬时节,西北依旧没下雪。

数万西夏骑兵,趁着大风天气,围城奔驰踩踏,搞得尘土飞扬如同沙尘暴。趁着宋兵视线模糊,西夏人挖地道进城,对宋国的靖夏城展开屠城报复。

你屠我一座城,我屠你一座城,互相扯平。

西夏乘胜出击,却接连碰壁,吃了好几次败仗于是再度向宋国求和。

童贯已经气炸了,直接扣下求和消息,根本不让朝廷知道。并且放下一切杂念,也不搞派系斗争了,勒令跟自己有仇的种师道,率领十万大军再次攻打藏底河城。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如今种师道正在聚兵,开春之后就要大举进攻。

总的来说,宋军占据主动,并且打出了优势。

令孤许说道:“战至此时,西夏已不可骤灭,而我大宋陕西两路和汉中,老百姓早已不堪重负。今年久不下雪,就连乡间老农,都传明年将有大旱灾。大郎颇得官家信重,何不上疏劝谏朝廷,再打一场胜仗就携胜议和?即便欲灭西夏,也得让百姓先喘息几年。”

朱铭摇头苦笑:“官家、蔡京、童贯,他们三个都不想停战,天底下还有哪个能劝得了?”

令孤许沉默,士子们都面面相觑,对明年的局势感到担忧。

这两年,汉中不但受西夏战事影响,同时也受到川南战乱所扰。

前年泸南夷起兵造反,聚众十万之多。四川军队无法镇压,陆续从陕西调动三万大军,前往川南那边平定叛乱。

这三万陕西军队,当然是从汉中路过,汉中老百姓又被强征粮食。

西乡县刘家被逼得破产,主要就是受此影响,去年征收的和籴钱太多了,每个县非得选一家富户弄破产不可!

起因是宜宾、泸州地区的蛮夷,盐井被汉人逐渐侵占,就算盐井还在夷人手中,也往往被官府征收重税。

本来就长期存在矛盾,泸南安抚使贾宗谅又横征暴敛,还无端杀死一位夷人首领,终于激起十万泸南夷造反(贵州北部的蛮夷也参与进来)。

直至现在,叛乱才得以镇压。

三万陕西兵还在四川,明年返回之时,肯定又要在汉中征粮补给。

“都怨奸臣擅起战端!”西乡士子余大渊愤懑道。

兴道士子王昶说:“还有那泸南安抚使,朝廷让他去安抚夷人,他却逼得十万夷人作乱。若非征敛过度,那些夷人怎会造反?”

朱铭叹息:“官家信任奸臣,我又有什么法子?”

调去四川平叛的,有不少是精锐西军。那三万西军若不调走,估计跟西夏作战能更顺利,宋代对外大战总是能闹出各种幺蛾子。

这次泸南夷造反,狠狠扇了宋徽宗一巴掌。

因为蛮夷攻占梅岭堡抓了宋徽宗的妹夫,睡了宋徽宗的族妹(未出五服)。宋徽宗颜面无光,这才不顾西夏战事,硬生生抽调三万西军去四川。

而闹出那么大乱子的贾宗谅,只是被罢免而已,甚至能带着贪污的钱财回家。

众士子一通臭骂却又无可奈何,一个个都在喝闷酒。

西乡首富之子卢衡,几杯酒下肚也抱怨起来:“西夏打仗要俺们给钱,修栈道平乱也要俺们给钱,西军过境还要俺们给钱。看着吧,明年春天西军回程,又得给一大笔钱才行!”

士子黄晟说:“你卢氏家大业大,九牛一毛而已,俺家才是过得困难。”

“俺家的钱是多,可摊派得也多啊!”卢衡郁闷道。

西军过境,洋州只是被波及,兴元府那边才叫倒霉,沿途百姓被骚扰得不轻。

朱铭陪着他们喝酒,心中却另有计较。

泸南夷刚开始造反时,人数并不是太多。整个四川的军队,磨磨蹭蹭几个月,居然只能召集一万余,还被蛮夷打得节节败退。

这特么得烂到什么程度啊?

恐怕只需三千精锐,再就地招募一群杂兵,朱铭就能快速占领四川。

“唉,不提这些忧心事了,”令孤许说道,“大郎派人送回来的《道用策》,洋州城士子多有传抄,便连西乡县都传过去了。吾等组建道用社,已有数十位士子入社。”

朱铭好奇发问:“道用社都做些什么?”

卢衡说道:“百姓日用即为道,自然多看多想,琢磨出道理来,然后化为民用。”

“可有做出什么民用之物来?”朱铭问道。

王昶笑道:“弘道兄,把伱的宝贝拿出来吧。”

席间有位士子叫杨昌言,字弘道,他放下酒杯,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罗盘。

朱铭疑惑道:“就这个?”

杨昌言说:“此旱螺也,非是水螺。”

北宋已经有罗盘了,称为“地螺”,风水先生经常使用。用线把磁针悬空下方放置盘身。

行军或者行船,则使用指南鱼,将磁鱼放在水中,但难免摇晃导致误差。

一直到明代中期,中国的航海指南针,依旧广泛使用水浮法。

这导致后世的学者,认为旱罗盘是从西方传来的。直至出土了南宋瓷俑,瓷俑手里居然抱着旱罗盘,说明至少在南宋就已经出现。

朱铭拿过罗盘瞅了瞅,八卦什么的他认识,其余就不怎么看得明白了。

传说赖布衣在天地龙盘的基础上,还引入星宿发明人盘,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这个时候,赖布衣应该还在穿开裆裤吧。

杨昌言说道:“家父喜好风水,在下得了《道用策》,便觉风水也是道,螺盘也是百姓日用之物。原有的悬针螺盘太过粗大笨重,且遇风摇晃不定。于是俺就想方设法,将螺盘变得更轻便。以前的螺盘,俺称之为水螺、悬螺,这种螺盘则是旱螺。”

“是挺有用的,行军打仗,扬帆出海,皆可使用此物,”朱铭赞许道,“你可以拿着罗盘去东京,家父带你去进献给官家。”

杨昌言大喜:“谢过朱太守!”

在场许多士子,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一个叫文正同的士子,拿出小瓷瓶献宝:“俺改进了馏器,又加入香木,蒸得蔷薇露久香不散。”

朱铭哭笑不得,旱罗盘还挺有用处,这位老兄改良香水工艺是什么鬼?

他拔开木塞闻了闻,果然香味扑鼻,比郑元仪平时用的香水更浓郁。

当然还得鼓励,朱铭赞许道:“此物极佳,可否赠我一瓶?”

文正同得了夸赞,当即说道:“太守尽管拿去,俺家里还有不少。半年前,俺开了个香露作坊,专门生产各类香露。”

“嗙!”

又有一个士子,从地上拿起包袱,砸在桌面发出巨大声响。

这厮抽出长柄大剪刀:“俺学了杠杆原理,晓得力臂越长越省力。所以就把剪刀改了,刀柄改得很长,尾端还有弯钩防止夹手。此剪可以用来修剪树枝,果树、桑树、茶树都可以,俺且叫它桑剪。”

“好东西!”朱铭拍桌子叫好。

父子俩忙于别的事务,关注点不在这儿,竟把“园林剪”给忘了。

现代人印象里的剪刀,叫做支轴剪,其实出现于五代,唐朝都没有那玩意儿。

眼前这把园林剪,是在支轴剪的基础上,加长剪刀的手柄而造。有了它,修剪果树、桑树和茶树时,就不用再拿刀子来砍了。

朱铭拱手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士子笑答:“俺叫蒲尚,家里是开铁匠铺的。”

朱铭立即下订单:“请为大明村打造一百把桑剪,专门用来修剪茶树。阁下若是愿意,也可一并进京面圣,官家喜好园艺,想必对桑剪颇为赞赏。”

“俺也谢过太守!”蒲尚高兴道。

他们进献这些小玩意儿,能哄得皇帝高兴,但顶多给些赏钱而已。

这就足够了,只要能获得皇帝赞赏,回乡之后必定风光,就连当官的也要以礼相待。

《道用策》真的有用,让读书人主动改进技术,比工匠凭借经验改进要快得多。

特别是蒲尚,他是运用杠杆原理,有意识的对剪刀进行改进。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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