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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不久之后太阳便缓缓爬升而上,篝火不再显得耀眼,但仍然柔和地释放着热量。

篝火之上有一个简易的烤架,上面摆着不该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的铁制烤盘,烤盘中则是一条被各种香料铺满的鱼类,周围还摆放着洋葱、辣椒、蒜片等常见的调味蔬菜。

这条鱼被烤得火候恰好,鱼皮微微泛黄焦脆,露出的雪白鱼肉则有些许油脂渗出,混杂着调味料带来的丰富香气,色、香、味俱全,让人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分泌口水。

道格拉斯思维有些放空,看着阿蒙动作随意地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只新鲜柠檬,这柠檬又不知怎么地自动变成两半,一半的汁水被挤在了烤鱼身上,另一半被丢进前一秒还没出现的玻璃杯,将其中的液体激出大量气泡。

一通操作看下来,他大不敬地在心里感慨:天使就是天使,早饭就吃烤鱼,奢侈……

至于天使会动手烤鱼这件事,虽然奇怪,但道格拉斯已经学会了接受。

毕竟他上次还见到阿蒙在人家黑夜教堂前的广场上悠哉地喂鸽子。

非常有生活气息,非常人性化。

反正和教典里的天使差了十万八千里。

直到鱼烤得差不多后阿蒙又拿出了两根树枝状的东西,非常熟练地用它们夹起块鱼肉送入口中,道格拉斯才绷不住地开口:“您还会用筷子……”

阿蒙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嚼慢咽地品尝完食物才说道:

“在罗斯德群岛附近,这种餐具并不少见,据说是罗塞尔从精灵习俗中得到的灵感。”

精灵?哦,一种已经灭绝的蓝毛非凡生物,每个精灵都是天生的“水手”……

因为长期和历史悠久的血族打交道,关于各种古老非凡种族的知识,道格拉斯比一般的非凡者要了解得多些。

但现在他的注意力不在于此,而是表情复杂地嘟哝了一句:“罗塞尔……忽然好想去刨他祖坟啊!”

说好的老乡不骗老乡呢?说好的接下来没什么危险呢?说好的罩着我呢?

你管三十多只手脚满地乱爬还会精神攻击的怪物叫不危险?

坐在他右手边的凡娜也随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来不及了,索伦王室复辟的时候,古斯塔夫家族的坟都被刨得差不多了。”

道格拉斯:“……这多少有点过分。”

“还好吧,”凡娜略微回忆了一下,“毕竟罗塞尔推翻索伦家族时,你在特里尔每走一条街都能看到一个王室成员的头在地上滚。”

道格拉斯立刻战术后仰,感慨老乡还是彪悍,并放弃了去罗塞尔坟头蹦迪的想法。

当然他也就口头吐槽几句,毕竟罗塞尔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咋地,既然自己还胳膊腿儿不缺的活着,道格拉斯并没有真的因此迁怒于谁。

他现在比较在意的是和罗塞尔交流的那些神秘学知识中是否也会出现这种可能致命的疏漏,决定等待阿蒙用餐完毕之后就向这位真·罩着自己的天使汇报一下自己这几天的经历,问一些同样的问题,两相对照,尽量筛选出可信的部分。

再加上教会方面官方的知识,多次筛选之下,总会发现一些问题或确认某些事情。

可惜的是,罗塞尔这个情报源只能用一次……道格拉斯不无遗憾地想着。

要是信息的来源够多,哪怕那些知识琐碎零散不成体系,也迟早能像拼拼图一般窥得真相。不管再局限再微小,只要它是真相就可以。

不过眼看阿蒙慢条斯理享受食物的样子,他还有一会儿好等。闲着也是闲着,道格拉斯双手交握,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悄悄看了一眼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安提哥努斯后,将视线转向凡娜,难免好奇地问道:“你从房间里消失之后去了哪里?历史迷雾到底是什么?”

早就等着他开口询问的凡娜立刻演了起来,神神秘秘地勾了勾手指,示意道格拉斯靠近一些。

等到后者身体前倾,凑到跟前,她便故意声音飘渺地轻声低语:“我不知道……我想起了许多事,但又不确定这些记忆是否真的属于我,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这就像是同时拥有了两个人格,‘真实’和‘虚假’的界限变得模糊……”

听着听着,道格拉斯忍不住想说我懂,不就是两个人格吗?穿越之初消化自身记忆的时候,他也有着类似的感觉。但仔细一想,这和凡娜所描述的又略有不同,对道格拉斯来说,穿越前和穿越后的记忆都是真实的,问题只是他融合两份记忆后侧重于哪一边。

就个人感觉而言,道格拉斯觉得还是穿越前的二十几年人生对自己影响更大。

在他思考这个问题之时,凡娜又恳切地说道:“你看着我,有没有觉得我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道格拉斯依言抬眼,认真地看着凡娜的面孔。还是那副并不出众但足够耐看的容貌,只是暖褐色的眼眸似乎是因为疲惫显得沉郁了些许……他皱起眉头,仔细观察几次之后,安抚性地说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不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凡娜两颗棕褐色的眼珠突然从眼眶中滚出,“啪嗒”、“啪嗒”掉落在地。

道格拉斯脑子“嗡”了一声,背后汗毛乍起。

“真的?真的一点也没有变?”凡娜幽幽地问。

她的脸庞在这一刻如同被火焰灼烧的蜡烛般融化扭曲,血肉之中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肉芽,令原本不错的面容瞬间变成最可怕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恐怖模样。

几乎同时,道格拉斯的身影原地消失、又在近处闪现而出——闪现的具体位置是坐在不远处吃烤鱼的阿蒙身后。

他蹲缩在对方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不住地警觉窥视着模样怪异的凡娜,一手还紧紧攥住了天使漆黑巫师袍的下摆,似乎想要通过拉扯衣摆引起这位注意,好解决掉眼前的问题。

完全没料到他如此之怂,且和阿蒙关系如此紧密,凡娜在戴着单片眼镜的天使看向自己之前选择见好就收。她脸上不断蠕动的肉芽顷刻间收缩消失,皮肤恢复了光洁,样貌也回到原样。

捡起地上两只由“灵之虫”构成的眼球,轻松将其塞回眼眶,凡娜看着道格拉斯又一次目瞪口呆的表情,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对他扮了个鬼脸:“嘿嘿,骗你的,这只是‘无面人’的非凡能力之一……我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侥幸获得先祖的馈赠,晋升了几个序列而已。”

道格拉斯定定地看着她,尚有些犹豫。可是阿蒙稳坐如山雷打不动的样子证明了凡娜此时确实不危险,或者危险在可控范围内。

被戏弄了一通的“戏法大师”面色不快地坐回原位,在开口优雅地问候对方之前忽然反应过来凡娜刚刚说了什么:“等会儿,‘晋升了几个序列’?你认真的?”

魔药一阶一阶的晋升对非凡者来说是种常识,越阶服用魔药就算不失控,也大概率因此变得疯狂。

完成了计划的恶作剧,凡娜两手一摊,俏皮地耸了下肩,十分简练但有所隐瞒地概括道:“我是查拉图家族的后裔,这座第兰古堡是第四纪时家族为了确保血脉延续而做的布置,来到这里自然能获得相应的好处,之前的失忆则是晋升仪式的外在表现……”

凡娜说着,却是抬起头来看向了阿蒙,嘴唇微动,态度恭敬地询问:“殿下,我想知道,这其中是否有那一位的意志。”

找回第四纪的记忆之后,许多问题虽然得到了解答,但凡娜还有一点不太明白,那就是自己完成仪式后“苏醒”的确切时间。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她脑中那套在第五纪“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肯定是假的,加入密修会之后的经历则比较真实,但彼时还活着的小查拉图也并没有发现她。

能无声无息做到这些的,也只能是高序列的“观众”,而恰好,第四纪最负盛名的“观众”,就是阿蒙的兄弟。

阿蒙摆弄着手里的筷子,闻言笑了一下:“有一定可能。毕竟今天之前,我从不知道这件事。”

意思是,连你都不知道的事,只能是那一位在出手?

凡娜心中嘀咕两句,又听得阿蒙说道:“但我有一些猜测,你想听吗?”

虽然很是在意,但此刻凡娜还是谨慎婉拒了祂:“先祖告诉过我,‘命运没有脚,但总会抵达’。”

这是一句第四纪俗语,意思类似于“静观其变”、“生死有命”,即命运不会轻易改变,凡人能做的只有等待。

自认已经和阿蒙的兄弟沾边的凡娜,并不想再沾一下阿蒙的光。

这对兄弟在第四纪的名声属实不大好。

阿蒙也没有强买强卖。

即便是祂,也不清楚亚当究竟在如此漫长的时间中布置了多少东西。

祂的视线透过普普通通的水晶镜片,看向道格拉斯——作为能将命运都偷取的“窃贼”,此刻阿蒙视野中也隐隐浮现出一条银色的大河,这是所见之人身负命运的某种具象化。

正常人的命运在流淌之中时有分岔与支流,代表未来的许多可能性,但所有分岔很快就会回归主流,看不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这代表历史的确定性。

就算是容易受到各种各样干扰的非凡者,命运之河也有明确的主次之分,形态复杂,规律却明晰。

然而此刻阿蒙眼中,属于道格拉斯的命运之河却与其他人大相径庭!那流淌的银色光辉看起来既能连续成一条寻常的河流主干,又好似细密发散的网格,向高远之处无穷无尽地延伸。

单从神秘学的释义上看,这就是在说道格拉斯每时每刻的命运都践行了所有的可能性,是究极混乱且不可预测的。

但这种无序混乱并没有在道格拉斯身上表现出来,甚至于阿蒙依旧能够通过自己的非凡能力少量干涉他的命运。

这样显而易见的矛盾叠加让阿蒙联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亲随口提到过的“波粒二象性”概念。

祂对这概念背后的许多定义不甚了解,但身为“错误”的本能却使阿蒙将其牢牢记住,因为祂觉得这里头大有漏洞可钻。

而道格拉斯不仅对阿蒙的注视毫无察觉,连之前阿蒙和凡娜的对话都没听见。

凡娜显然不想将自身秘密暴露太多,因此在和祂交流时,一直在用幻术糊弄道格拉斯。后者在没有提防的前提下看不破这圣者级别的幻术,居然还聊得很顺畅。

等到凡娜撤去幻术,关于第兰古堡的事也聊得差不多了。凡娜没有透露太多细节,道格拉斯也就无从知道查拉图家族的传承,只是弄明白了为什么不同时期的尸体会同时出现,反正就是为了保存城堡中的非凡材料,当时查拉图家族的天使做了种种布置,不论是第四纪的塔玛拉还是后来误入此地的探险家、猎人,都很快被制成秘偶或者困进历史迷雾。

第五纪密修会的小查拉图找到这里用罗塞尔宝藏作为掩饰重新布置,才造成了一个第四纪人都满嘴罗塞尔的奇怪场景。

非凡世界真是乱七八糟……道格拉斯又抬头看向阴沉沉的颓废古堡,不知该庆幸还是后怕,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转而询问凡娜:“既然这城堡现在是你的,往上面刻点字你介意吗?”

凡娜有些摸不到头脑:“你……想要刻什么?”

道格拉斯指了指自己,笑着说:“刚才脑子里不都是那些被困在古堡里的怨灵吗?他们的记忆,情感,我都有所感受。按照我家乡的习俗,既然没有尸身可以收殓,总得立个碑、刻个字什么的。”

“……”凡娜一边觉得有些道理,一边又觉得十分古怪,“那我是不是要把我家祖宗都刻上去?”

按照查拉图家族的体量,简简单单就能刻满几面墙。

至于道格拉斯这莫名其妙又多愁善感的想法,凡娜倒也不觉得意外。

她偶尔会觉得道格拉斯作为非凡者性格太过天真。但见到阿蒙的那一刻,凡娜觉得自己懂了。

有天使照看的低序列确实是这样的。

谁还没有过被家族和先祖罩着的日子……她不太优雅地耸了耸肩,随意道:“你愿意弄就弄吧。”

作为“历史学者”,她想要铭记的事物早就成为自身的锚点,现实的断壁残垣反而没什么意义。

想法得到了满足,道格拉斯倒也没立刻付诸实践,而是终于等到阿蒙享用完了豪华早饭,自觉地向祂汇报了一下这几周的行程,并如愿进行了一番神秘学知识对照,暂且得出了罗塞尔所言非虚的结论。

道格拉斯没有注意的是,自己悄然遗忘了罗塞尔最后提到过的“愚者”与“黄昏隐士会”。

等到脑海中所有的疑问暂且清空,道格拉斯认真回想片刻,忽然拍了下腿,有些犹豫地对阿蒙说:“虽然不知道祂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红天使说过一次,让我去加入贝克兰德的极光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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