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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副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是极美的。

第一个女子灵动娇俏,眸子里面却带着丝丝凄苦,仿佛只从这双眼睛中,便能看到方寸大小的人生。

第二个女子容貌英挺,一颦一顾都是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但眉眼之间, 却总有一抹单纯的少年感。

可可可可……

可这第一个,不是自己女扮男装的女儿么?

第二个,不是自己女儿的媳妇么?

怎么会……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宁儿女儿身的?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

明明是家国齐兴,喜得爱婿的大好局面,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赵暨承认, 这一瞬间,他血压上来了。

他这一辈子,见惯了大风大浪,但这一刻,他还是麻了。

可毕竟是君王。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并不简单,甚至复杂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即便他这颗君王的脑袋,也差点因为思考这个问题,而超载发热。

为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赵暨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容温和地训斥道:“哦?孤膝下就这两个宝贝, 也都被你小子给挖出来了?狗鼻子挺灵啊!”

说完, 他便仔细打量起了嬴无忌的表情。

嬴无忌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这次冢盘之行,隐隐感觉到了好像有哪点不太对劲,但时时刻刻脑子过载, 没工夫考虑这些, 而且老逼登随时都可能会走, 这段时间非常宝贵, 所以就只能快点。

不过看赵暨的反应,应该是多虑了。

先是生气, 情绪槽差点顶到九十。

然后发觉自己在道德低谷,而且女婿表现得太好,所以只能半推半就。

最后只能不痛不痒地埋汰几句。

看样子,应该是成了!

嬴无忌笑了笑:“运气好,运气好!”

运气好?

看这小子的意思,还真不知道这两个女子的身份?

这世界,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赵暨略带嫌弃地打量着他:“说说吧,你是怎么在孤眼皮子底下挖到两个宝贝的?”

嬴无忌咧了咧嘴,只能含混说道:“就是机缘巧合,过程有些复杂,等以后可以慢慢讲。”

你还以后慢慢讲。

赵暨催动着真气,活络着有些郁结的血气,血压这才缓缓降了下来。

不想露出异样,所以没有追问。

毕竟,变法可能还要靠这小子。

毕竟,那个杀胚的身外化身还在宫中疗伤。

毕竟,玉皂的工艺还没有到手。

毕竟。

孤特娘的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赵暨前所未有的迷茫,但神情却自然得不像话, 至少在弄清事情真相之前,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倒了两杯酒,笑呵呵地递给嬴无忌一杯:“行!那就等以后慢慢讲,今天不论对于赵家,还是对于黎国,都是大喜的日子,咱们翁婿两个好好喝一顿。”

“这么说,您是同意了?”

“自然同意了!孤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岳父!小婿敬您,谢您将两个女儿养得这么好,我以后一定会对他们好的。”

“还叫岳父?太生分了,叫爹!”

“爹……”

“哎!”

一时间,翁婿两人氛围无比热络。

一次次推杯换盏,从经史典籍,谈到天文地理。从民间风俗,谈到各国政治。

顺便骂一骂某个嬴姓中年人有多么冷酷无情。

气氛相当融洽。

喝了很多,但对于两人的酒量,尚且都是微醺。

嬴无忌又敬了一杯:“爹!今天咱哥俩必须得和尽兴,这杯酒小弟干了,你随意!”

说着,又准备灌进去。

“够了,够了!”

赵暨把酒杯从他手里抠了出来:“喝酒是为了开心,又不是为了喝醉,你要是喝晕了,等会还怎么去见心上人?”

“哎,见心上人?”

嬴无忌愣了一下,一想到糖糖好些天没见自己了,的确应该见见。

不过这个老丈人,未免也太开放了吧?

这白菜,如果偷偷地拱,他拱得可开心了。

但当着农民伯伯的面拱,再厚的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啊。

他挠了挠头,试探地问道:“这,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赵暨哈哈一笑:“孤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当年可没少翻你岳母大人的墙头。少男少女那些小情调,孤能不懂?婚前婚后截然不同,你还不珍惜一下眼前的时光?”

“爹!您懂的可真多!”

“等会就去吧,记得别太张扬,以前怎么见面的,今天还怎么见面。”

“我知道,王室要面子的。”

嬴无忌忍不住笑了笑,直接站起身:“既然如此,那小婿就告辞了。”

赵暨笑骂着摆了摆手:“赶紧滚吧!”

“哎!”

嬴无忌点了点头,笑呵呵地离开了重黎殿。

等会出了王宫,就找一处隐秘的角落,遁地加隐形钻过去。

婚事已经定了,走路得嚣张些。

只是他没注意到。

上一刻他刚刚离开。

下一刻赵暨脸色脸上的笑容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呼……”

“呼……”

“呼……”

他连着长出了好几口气,胸闷的感觉才消散了一些。

真气把体内酒气全都催了出去,脑袋却依旧晕晕胀胀的。

很多问题,他到现在都没有想通。

他自诩智勇双绝,但现在,不论是智还是勇,感觉都无用武之地。

他的手都在抖。

赵暨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落差,哪怕当年为争王位差点掉脑袋,都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对嬴无忌这个女婿。

他自然是喜欢大于忌惮。

因为这种人,很容易利用感情牵绊住,只要他娶了媳妇儿,生下了孩子,就一定越来越把自己当成赵家人。

所以后来看嬴无忌一次次拿出惊喜。

他心里愈发欢喜,有这么一个驸马辅佐赵宁,整个大黎都前途无量。

至少,相比于宗室以及其他大家族,驸马绝对是跟王室最为亲近的,至少在变法完全成功之前,都是这个道理,即便变法之后,赵宁也应该能将几股势力平衡好。

别说两个公主。

如果不是皇室颜面,就算把所有公主都嫁给她又如何?

可……你这个小王八犊子看上的是公主么?

赵暨走到书案前,看着桌上的两副画像,一双眼睛里面满满都是疑惑。

他不明白。

但他大为震撼。

最关键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除了嬴无忌,还有谁知道赵宁的女儿身。

这个秘密一旦泄露,整个大黎的根基恐怕都要动摇。

“陛下,太子求见!”

殿外,一个太监的声音高叫着。

赵暨整理了一下情绪:“让她进来吧!”

片刻之后。

赵宁大踏步走了进来,此刻她完全是众人眼中太子的形象,胎化易形的作用下,他的身高拔高了几分,作为赵家太子,没有赵暨那么挺拔,但看起来也十分自然。

“父王!”

“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

赵宁微微一笑:“本来还看您与嬴兄把酒言欢,也想来蹭一口酒的,结果被守门的公公拦下了,就在偏殿等候了一会儿。父王,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嬴兄他选的究竟是哪两个公主?”

“亲事的事情,等会再说。”

赵暨揉了揉脑袋:“宗室那边怎么样?”

“很不错!”

赵宁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此次进入冢盘的,都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本身就都有建功立业的想法。之前听长平侯的话,也的确是认为《颛顼古历》更重要,所以才不得已违抗王命。

但嬴兄那一席话,几乎就是朝他们心口戳。

而且他们也后来发现《颛顼古历》就是一个惊天阴谋,到最后还得靠嬴兄护着,从那时便对长平侯产生了质疑。

儿臣到的时候,牧野碑的消息已经传了过去,他们这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和凶险。

所以不少人都主动表示甘心领罚!”

赵暨微微点头:“罚了么?”

“罚了!”

“怎么罚的?”

“按王室的规矩罚的,不过我已经吩咐了,不会打太重。”

“很好!”

赵暨点了点头,现在宗室内部出现了矛盾,所以要做的不是翻脸,而是恩威并施,赵宁的处理合情合理。

他问道:“赵郢那个老匹夫呢?”

赵宁眉头微皱:“对外称病,没有见我!”

赵暨问道:“你觉得当如何处置?”

“罚!一定要罚,不罚无以立君威!”

“如何罚?”

“那老匹夫虽然身体康健,却一直以老迈形象示人,直接罚他会显得王室冷酷无情。所以儿臣认为,应该子代父过,由他两个地位最高的儿子代为受刑,随着不听话的赵氏族人一起吊在城门上一天!”

“好!就依你说的做。”

赵暨满意的看了赵宁一眼,进退有据,自己这个太子算是养成了。

赵宁愣了一下:“由儿臣下令么?如今父王……”

赵暨淡笑:“也该到你立威的时候了,不让他们敢怒不敢言,又怎么当君王?”

“是!”

赵宁重重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说起来,这件事情嬴兄处理得真好。父王,嬴兄选的到底是哪两位公主?我也想看看,到底是哪两个姐妹这么有福气。”

赵暨:“……”

他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这个太子是培养出来了。

可如果登不了基,那还有什么意义?

赵宁有些疑惑,试探地问道:“父王,你的脸色好像很差。”

赵暨冷哼了一声,指着书案:“你看看吧!”

赵宁凑过去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忍不住有些惊奇道:“这女子长相好生熟悉……”

“你不认得?”

“的确是王室长相,但好像没有这位公主啊!”

赵宁揉了揉脑袋,总感觉有哪个地方有些不对。

赵暨沉吟片刻:“你有没有感觉,跟你长得有点像?”

赵宁:“……”

她有些麻了。

一缕缕凉气从脚心嗖嗖蹿出,顺着脊椎直直冲向脑门。

从小到大,她这是第一次生出恐慌的情绪。

“你胎化易形练得怎么样了?”

“已经大成!”

“有没有在嬴无忌面前露过真身?”

“从来没有啊!”

赵宁慌了,赶紧说道:“儿臣自从练就胎化易形,就从未变回过真身,在大成之前,除了上朝,甚至没怎了离开过晴绛殿。这幅画,这幅画……会不会是巧合?父王,您是不是还有私生……”

“混账!”

“父王,我真不知道啊……”

事关王位,事关黎国未来的安危。

她是赵暨意志的唯一继承者,一旦王位出问题,黎国要么会被打回原形,继续被世家大族荼毒。

要么更加恶化,直接分崩离析。

如此大难。

赵宁就算见再多的风浪,也忍不住慌了:“说不定是长相相似之人,父王你也数年未见过我真容,兴许是认错了……”

说着,她“铿”的一声抽出今日去宗室随身携带的佩剑。

在明镜一般的剑身前,撤下胎化易形,缓缓现出了真容。

然后。

她的呼吸停滞了。

目光涣散,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神情麻木,手脚冰凉。

师父他明明说过,胎化易形只教给自己一个人的!

良久良久。

她声音颤抖:“父王!我们该怎么做?”

赵暨目光阴沉:“你先看看第二张再说!”

赵宁把自己的画像掀了起来,看到第二位女子的容颜时,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采,采湄?这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赵暨神情阴冷:“这小子只当你与李采湄是孤膝下的公主!说明只有一种可能,他掌握了胎化易形,所以一眼就看穿了你的真身,只当你是辅佐太子的公主。”

“可是他从哪里学的胎化易形啊?”

“你可还记得他那梦中授业的恩师?”

“您的意思……他的恩师,也是我的师父?”

赵宁脊背发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太恐怖了。

如果一切都是自己师父的谋划,那他图谋是什么?

乾黎两国的江山?

赵暨语气低沉:“有可能,但不确定。”

“不对,不对!”

赵宁连连摇头道:“他能看穿我的易容,说明他早已大成,所以在胎化易形上的造诣至少跟我持平,他以前见过我,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公主?”

这世上。

哪有胎化易形忽然大成的啊?

赵暨噎了一下:“这……”

他的确无法解释这个问题。

赵宁又问道:“还有采湄,听您的话,嬴兄跟她已经相处不少的时间,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知道采湄的身份?难道他们之间都不叫彼此名字?这,这不合情理!”

赵暨:“这……”

父女俩面面相觑。

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尤其是赵暨。

他是真的只能想出那么一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很可能会先稳住嬴无忌,然后套出玉皂的工艺,变法虽然始于嬴无忌,自己和赵宁也算知道全过程。

至于嬴越,毕竟只是一个身外化身。

若是集结高手,立下阵法,必然能灭在虒祁宫中。

这么做,可能会后患无穷。

但比起王位的把柄被人攥在手里,咬咬牙还是勉强能够接受的。

但是!

这个解释漏洞太多了。

就赵宁刚才问的两个问题,他就解释不出来。

如果这么做了,恐怕后果会更严重。

他眼睛微眯,语气十分危险:“你说,会不会是李采湄的问题!”

赵宁吓了一跳:“您是说采湄她……”

她瞬间就明白了嬴越的意思。

真正有问题的是李采湄。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身。

为了脱困,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骗了嬴无忌。

然后泄漏了自己的身份,让嬴无忌借这个身份要挟自己,从而还她自由身。

可……

采湄是这种人么?

嬴无忌是这种人么?

看错一个尚且还能解释。

难道两个都看错了?

赵宁已经怀疑人生了,却还是咬牙说道:“父王,我相信嬴兄和采湄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怎么解释!”

赵暨声音愠怒,语气中的杀意,再也难以掩饰。

赵宁深吸一口气:“儿臣无法解释,但儿臣认为他们不是这样的人,内里一定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此时,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弄清楚其中的误会!”

“混账!”

赵暨怒声训斥:“你都监国多少年了,怎么还那么单纯?竟然还相信人性!”

赵宁只觉得胸闷得无法呼吸,面对赵暨:“儿臣不是相信人性,而是相信自己的眼光!难道父王之前就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么?

何况即便真是个阴谋,嬴兄敢于这么摊牌,以他的性格,想必也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父王当真觉得,现在采取行动,就能把秘密守住么?”

赵暨沉默。

赵宁继续问道:“如果真是阴谋,嬴兄又为何先后在百家推演和冢盘之时,为王室赢得了那么多利益?或许真有什么巧合,而且,而且……”

她咬了咬嘴唇:“而且儿臣回想了一下,嬴兄真的只当儿臣是个公主,那丰厚的聘礼也不是让儿臣代为转交,而是……本来就是给儿臣的。”

记忆溯回,她想起了跟嬴无忌那几次较为亲密的接触。

本来的熊抱,变得有些暧昧。

原来并不是自己的原因。

而是他的原因!

赵宁见赵暨没有反对,便深吸一口气道:“儿臣这就把他们请来!”

“不必了!”

赵暨轻轻吐了一口气。

赵宁有些急:“父王!”

赵暨背着手看向殿外:“你能想到的事情,难道孤想不到么?今晚嬴无忌就会去找李采湄,孤已经下令在晴绛殿外布置了阵法,届时就算一个苍蝇也逃不出去。”

赵宁:“父王!您……”

赵暨丢过去一块玉石:“捏碎它,便能启动阵法!孤相信你,能做出最利于大黎的决定。”

赵宁:“……”

……

天气已入深秋。

小院内已经开始有树叶泛黄凋落了。

但好在种的种类比较多,并不会全都落叶这么早,所以整体看起来还是郁郁葱葱的。

可是……

“迟早还是要凋落的!”

李采湄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花木,就算生命力再旺盛,长久处于幽冷之处,该凋零还是会凋零。

松柏不会。

但松柏天生就是清冷的性格。

有些草木,注定无法成为松柏。

“那个小子,今天应该出来了吧?”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阴鱼玉佩,轻轻地摩挲着。

这块阴阳同心佩触发过一次,就代表他受过一次足以致命的伤势,让身负阴鱼的她也难受了好一阵,但好在只有那一次。

后来就再也没有触发过。

她不知道任务顺不顺利,但人大抵上应该是平安的。

可结果究竟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平安。

处理完事情,会第一时间来看我么?

“哗……”

是石块滑落的声音。

李采湄连忙站起身,方才略显幽怨的神情一扫而空,步履轻快地走向墙角。

笑吟吟地看着嬴无忌的脑袋:“还是秋天好啊,冬瓜收成就是快,真么快就又长出了一颗。”

嬴无忌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脑袋:“你这回怎么放了这么多石头?”

“哼!”

李采湄轻哼了一声:“懒得等你,就把石头摆起来,恰好听个响!”

嬴无忌笑嘻嘻地钻了出来:“这么说,你还是在等我对吧?”

李采湄白了他一眼:“我才没有等你,不过是有人经常不请自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图谋不轨,我得保护自己。”

“切,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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