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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兄弟带我一个!”

红尘的笑容很亲热,就像是碰见了至交的好友。

只是他矮小的身子相对于丹青瘦高的身材,形象差距实在有些大。

就像是高尔夫球和高尔夫杆放在一起。

看起来分外滑稽。

丹青斜睨他了一眼:“天地规则在此皆有显化,丹青妙术我随时都能与你交流,你不去学别的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红尘听到他拒绝,脸上的笑容飞快消失不见。

他盯着丹青,冷笑一声:“呵!要你真的这么大方,咱们兄弟两个早就入圣了,还用等到今天?教主早就说你信不得,还算不得自己人,我出于兄弟情还想为你辩解。

今日一看,你果然防备着我,生怕我学到丹青妙术,就威胁到你在教中地位?”

丹青冷哼一声:“你我都是教主忠心耿耿的属下,丹青妙术与红尘妙术只要有一人会便可,贪多嚼不烂,我也是为你前途着想。”

红尘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呵!你什么时候成教主忠心耿耿的属下了?

你心中何时有过为我教?

百家盛会你怎么不去?

就算你去了,能把我们的教义说出一二三来?

每次任务都是赶鸭子上架。

整天就惦记着复活你那个破壁师父!

等你师父复活。

你说这为我教的教主,是不是得让给你师父做?”

两人吵架吵得很激烈。

嬴无忌在旁有些奇怪。

除了“主从关系”,他现在没有对红尘施加任何影响,现在的红尘,就是红尘本人的真实投影,跟丹青的互动也都是真实的。

原以为为我教高层应当是铁板一块。

没想到两人居然这么互相看不顺眼。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姬峒对丹青,想来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因为青衣是真正的圣人。

丹青希望师父复活。

而姬峒只是想要青衣的神通。

这是两人之间的根本矛盾。

也难怪红尘会先丹青一步到达这里。

等等!

嬴无忌忽然想到了姬峒曾经找到了丹青,而且丹青还特意屏蔽了南宫燕,说明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对丹青非常重要。

什么事情对丹青这么重要?

必定是让青衣重现于世!

所以说两个人谈话究竟是什么结果?

丹青究竟有没有将这件事假手于姬峒?

或者说……丹青能来到这里,是不是因为姬峒?

不远处。

两个人还在僵持。

丹青目光微冷:“教主邀请我入教,便是看中了我的丹青之法,可没跟我提过要对教忠心。从头到尾,我们两个都只是交易,他想得到丹青渡魂之术,我想让师父重现于世间。

今日。

便是我们履行交易之时。

只要我师父复活,我便把丹青之术交给他!

从此我与为我教一别两宽!

什么为我教的教义?

什么虎狼之国?

什么姬姓联盟?

什么黎国二圣!

在我眼中就是个屁!

我师父的圣人之路。

才应该是天下的新秩序!”

他说话的时候。

语气充满着狂热。

这个时候。

嬴无忌嗤笑了一声:“你怎么就确定,你师父的路一定是对的?”

丹青斜睨了嬴无忌一眼,声音笃定道:“因为,我师父是这天下,唯一一个真正的圣人!其他圣人,都是什么臭鱼烂虾?

儒家满口仁义道德,其实就是王公贵族驾驭百姓的工具。

法家,更是王权的狗!

道家满嘴玄之又玄的屁话!

他们何时真正关心过,我们这等卑微如蝼蚁的屁民的死活?

只有我师父!

才是真正的悲天悯人!

能平息这乱世的,也只有我师父一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看起来十分癫狂。

但那双眼睛,却闪着光。

他转头看向嬴无忌,神经质地絮叨着:“我现在都记得那个严寒的冬天,师父从死人村的雪窝里面把我捡了出来。

一个村子的人,都饿死了!

他们有错么?

没错!

但他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原罪。

因为他们不是贵族!

天下大灾。

贵族宁愿粮食在自家仓库腐烂,都不愿意拿出来接济穷人,哪怕这些粮食本来就是从穷人那里来的!

他们为什么自己不种地。

却能从穷人田里拿?

就是因为他们是贵族,他们有封土,田地上写着他们的名字?

同样是人。

他们凭什么就高人一等?

除了我师父,其他各家圣人,有一个想过这个问题么?”

一番话。

嬴无忌听得瞠目结舌:“想不到你还是个墨者!”

丹青冷哼一声:“我是墨圣的弟子,为什么不能是个墨者?”

嬴无忌:“……”

真是好特娘的离奇。

红尘绷不住了:“疯了!真是疯了!傻木头你清醒点,你都是为我教的人了,怎么脑子坏了,把自己当成墨家的卧底了?”

丹青反问:“谁说为我教的人,不能是墨者?”

红尘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为我教众,大多臭鱼烂虾。

但他不一样。

他是姬峒真正的信徒。

姬峒在他眼中,也从来不是邪魔外道。

而是正统杨朱传人。

两家理念完全相悖,怎么可能……

下意识的。

他想动手。

但丹青手下强者如云,可要比自己的傀儡们强上不少,只能暂时压下自己的怒火。

嬴十三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小子也配称作墨者?加入为我教之后直接间接害了多少人,若是以墨者的规矩,恐怕早已死了多次了!”

“我就没打算活着!”

丹青哼了一声,旋即甩出了一本册子:“这些年我害过的人,我都记了下来,等我师父回来以后,就让她亲自处刑!我以个人之罪,换取盛世之基,再拿出命赔偿,有错么?”

这一番话。

搞得嬴无忌有些沉默。

他大概弄懂了丹青。

善恶在他心中已经没有概念了。

他的本我,就是对青衣的极度个人崇拜。

可能他直到现在。

都是那个刚被青衣从雪窝里捡出的小男孩。

青衣是救赎他一生的人。

所以也应该是救赎全天下的人。

嬴无忌轻叹一声:“但你师父自杀,就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路走不通……”

“放屁!”

丹青怒声打断,双目赤红道:“我师父乃是天下唯一的真圣,更有天下无人比肩的轮回神通,若她的路都走不通,还有谁的路能走通?她不可能自杀,肯定是有人害她!就算她真的是自杀,我也要让她亲自再选一次。”

嬴无忌咧了咧嘴:“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自荐一波了,我们黎国的新政对百姓老好……”

“好有什么用?”

丹青鄙夷地看他了一眼:“就算有新法,也不过是欺天下人,以谋求自身龌龊的利益!就算新法写得再冠冕堂皇,又能憋出什么好屁来?

你私德败坏!

满脑子都是女人!

就连我师父那般圣洁的本我,也被你影响成了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废物。

你也配求我相信你?”

嬴无忌:“……”

咋人身攻击了还?

可偏偏。

每一句话都挑不出大毛病。

他咧了咧嘴问道:“你的想法我理解,但你的做法我看不懂。你跟为我教合作,跟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他们图的是轮回之法,你就不怕你师父死在他们手中?”

丹青沉声道:“不会!”

嬴无忌反问:“为何不会?”

丹青嘴角微微上扬:“因为教主,是我师父认定的人!”

嬴无忌:“……”

好了!

实锤了!

圣人!

还是被青衣认定的圣人。

除了新一任的墨家巨子还有谁?

这个消息,说出去别人都会认为你在搞笑。

墨家巨子。

为我教教主。

居然是特娘的同一个人?

也难怪周天子会选择跟姬峒合作。

这天下圣人当中,还有谁能跟墨家巨子比权柄?

凡是墨者。

私人财产皆为墨者公会所有。

并且全部都要服从巨子的命令。

这是多么恐怖的实力?

丹青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又露出了一丝笑容:“就算他起了歹心,我也有办法制他!今日我便补全残缺的丹青渡魂之术,迎我师父归来!”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瘦削的身体凌空飘起。

缓缓上升到漫天的光晕之中。

这世上,没有先天的神通。

只有无尽的规则。

神通是规则的延伸,却不是规则本身。

当年青衣没有传给他完整的丹青渡魂,今日他便要从源头补全。

若不是需要这暝都尽头,他又怎么可能放任花朝活到现在?

红尘咬牙切齿:“这叛徒!”

说罢。

便准备带着一众傀儡上去。

却被丹青的手下都拦住了。

“丹青大人有令,他参悟之际,只有红尘大人能够一同参悟。等两位大人参悟完,其他人才有资格上去。”

“很好!”

红尘冷哼了一声,便将手下喝退,纵身跃向了空中。

飞向天空的时候。

他右手摸向怀中。

那里装着数百颗黄豆。

嬴无忌跟嬴十三对视了一眼。

“动手!”

青衣已经作古。

便自有其高深的用意。

嬴无忌不认为青衣应该被动重临世间。

更不认为这件事的代价应该是献祭花朝。

只要弄死丹青。

这件事情就成不了。

转瞬之间。

红尘与其手下齐齐暴起。

十三爷的剑锐利无匹,眨眼之间就斩下了一个兵人境强者的头颅。

夜空之下。

丹青若有所感,陡然睁开了眼睛。

盯着嬴无忌,睚眦欲裂:“好死!”

……

大黎。

绛城。

最近几日,绛城没有大事发生,但各大家族和朝堂之中,已经沸腾如滚油。

因为前些天,新地传来了惊天的消息。

狄国数十万大军在阴山要塞折戟沉沙,仅仅交战了半天,就丢盔弃甲逃回了狄国。

战损比喜人!

乃是让无数人士气大振的大捷!

可偏偏这个时候。

赵郢的独子赵贲,被丞相罗偃治了一个违抗军令的大罪,按军法应当处以腰斩之刑。

消息传回之后,绛城一片沸腾,次日朝会,长平侯赵郢就带着一众宗室元老上了朝堂。

时而群情激奋,控诉罗偃独断专行,公报私仇。

时而涕泗横流,哀婉赵贲一心报国,只是立功心切,就被人定了死罪。

让赵暨一定要阻止罗偃的恶劣行径。

赵暨表示的确如此。

然后在朝堂当场使用了一张传讯符。

结果那头……无人接听。

气得他当场下了圣旨。

派专人送往新地。

结果那天。

这人遭到了不明暗算,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等到他到的时候,赵贲的脑袋刚刚掉下不到一刻钟。

血淌在地上,还是热的。

随赵贲一起被砍的人,还有三十六个宗室新贵。

罪名跟赵贲一样,违抗军令导致数万战友殒命,并且事后不知悔改,还认为自己立了大功。

这个消息传回了绛城。

顿时引起了整个朝堂的轰动。

赵氏宗室恨不得生啖其肉。

本来新地新政,就已经让赵氏损失了不少利益。

这次罗偃的举动,更是让宗室的新锐损失了接近三分之一。

这谁能顶得住?

盛怒之下,他们联名请求赵暨召回罗偃。

这次圣旨很顺利。

罗偃接到圣旨之后,就立刻动身回朝。

不过随他一起回朝的,还有参与这次阴山之战的赵氏军队。

还有……

在现世凭空消失好几天,实则打赢暝都之战的十万军队。

包括刚刚立下大功,却处于昏迷状态的赵宁。

只是军队凯旋的时候。

已经是迟暮之时。

无数目光聚集在绛城大门。

罗偃却视若无睹,带着最为精锐的将士堂而皇之地进了城。

未有半分歇脚,直接进了王宫。

赵氏长老,以及想要拱火的魏韩两家人,同时去了王宫觐见。

却吃到了赵暨的闭门羹。

赵暨给出的理由很简单:罗偃已经犯下了重罪,该受的罚明日朝堂一个都免不了。但同时阴山之战,罗偃有大功在身,此功朝堂上不宜表彰给罪臣。但如果不表彰,又恐寒了将士们的心,所以凯旋的庆功宴,不得不吃。

众人只能悻悻而归,摩拳擦掌等着明日的朝会。

庆功宴。

一众将士倒也欢畅,并没有因为罗偃的杀伐,对他有太大的意见。

觥筹交错之后。

便是杯盘狼藉。

赵暨命人将这些将士送回住处,却单独留下了罗偃。

重黎殿前。

一桌。

两椅。

两盏清茶。

夜风阵阵。

吹去了些许暑气。

赵暨看着自己老伙计佝偻的身形,不由悲从中来,举起杯中的清茶敬去:“罗相,辛苦了!”

罗偃颤颤巍巍端起杯子,跟赵暨碰了一下,因为手颤抖太过剧烈,一杯清茶有半杯都洒在了衣襟上。

正如刚才的酒水一般。

衣物上酒气蒸腾,外加一路舟车劳顿的捂出的汗气,属实有些难闻。

他有些懊恼:“陛下见笑!”

“唉!”

赵暨叹了一口气:“若你留着那些心头血,尚且还有多年可活,何以心急至此啊!”

罗偃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如今赵氏势头生猛,三家分黎更是势在必行,如今正是一刀斩去大黎顽疾的时候,能在此时立下不朽功业,罗偃死得其所!”

赵暨心中明白。

如今赵氏宗室虽然利益受损,对朝廷颇有微词,但直接仇恨还是由罗偃承担。

君王与太子在宗室中的威名,还是越来越盛的。

年轻人都气盛。

都想着建功立业。

长平侯一脉昏招频出。

王室决策却锐意进取。

宗室里的年轻人,大多已经对王室归心,就连赵郢的幼子赵阔也是如此,只是因为族中事务颇有踌躇而已。

当然。

仍然有相当一部分始终坚持宗室本位,并且不乏激进之举。

这部分冒尖的。

罗偃一刀就斩掉了一大半。

赵暨叹了一口气:“只是罗相在,还能有更大功绩啊!”

罗偃笑着摆了摆手:“太子虽年轻,却已经有了雄主之相。驸马虽随性,却也有着赤诚之心。赵氏年轻人图强者众,学宫学子更心怀苍生。

往后大黎的朝堂不缺人才!

老臣年少庸碌,终入朝堂。

为了地位谄媚权贵,抛妻弃女。

夙兴夜寐,殚精竭虑。

这么多年……

累了!

该歇一歇了。

发妻离开绛城之时,老臣曾许诺,盛世降临之时,便给女儿一个解释。

只是积怨已深。

除了这条老命。

也没有什么能够用来解释的了。

花朝已近而立之年,在老臣这个父亲的阴影下活了二十八载,又被为我教妖人种下魔种。

若她在盛世之前遭遇了不测,老臣下去如何向发妻交代?

老臣也是肉体凡胎。

还请陛下见谅!”

“唉!”

赵暨轻轻一叹:“花朝这女娃为人不错,就是性子太过执拗,如今这世道哪有十全十美的父亲?”

罗偃却笑了笑:“但只有花朝这样的孩子能好好活下去,才能说明盛世已至啊!”

赵暨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老伙计的意思。

乱世人命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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