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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数年却依旧没能在朝堂上谋求到自己一席之地的百里奚很伤感也很寂寞,虽然蹇叔依旧让自己心折,虽然他也明白自己因蹇叔的建议躲过了两次足以致命的灾难。然而他依旧不甘心,毕竟,他的明君雄主没有出现,他的“鲍叔牙”好像也不知所踪。

几次建言让兄弟辞官避祸的蹇叔也并没有继续闲云野鹤地逍遥生活,他明白兄弟百里奚的梦想与渴望,虽然自己出于对局势和前途的判断,让自己的兄弟避开了祸端,却也实实在在终结了他的梦想。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一位旧友宫之奇。

此人在虞国为官,颇得君王信任。蹇叔向宫之奇盛赞了自己兄弟百里奚的才华,并且希望老友能够予以引荐。宫之奇很重视蹇叔的友情,也相信他的眼光。不久之后,百里奚就得到了晋见虞国君王的机会,这一次,蹇叔决定,与百里奚一同前往,看看虞君到底能不能成为兄弟的明主。

虽然宫之奇是蹇叔的朋友,但显然虞公不是。虞公有些贪图小便宜的品格在这场接见中被蹇叔发现了。他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却明白,若是让百里奚去辅佐这样的主公,显然依旧如辅佐公孙无知与王子颓一样,必然会殃及到百里奚。于是他再一次劝告自己的兄弟,希望他能够继续等待更好的机会和平台。

然而,时光和命运让百里奚有些焦急了。他已不再年轻,也不再希望为了一个所谓“合适”的平台和机会继续等待了。虽然百里奚有些失去了耐心,但是他依旧有着自信,就算是这个平台有些问题,凭借着自己的才华,未尝不能改变!

于是这一次,再也耐不住平淡而寂寞生活的百里奚决定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好好做一番事业。好朋友蹇叔提出的意见固然中肯,他之前的两次推断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拯救了自己的政治生命,然而现在,他觉得蹇叔为他已经做的足够多了。自己有必要真真正正地凭借才能,闯荡出一片崭新的天地了。

下定决心放手一搏的百里奚就此步入了虞国政坛。一腔压抑太久的热血就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曾经蹉跎的年华和遭受过的苦难就像毒药一般迅速击碎了他谨慎与明哲的心防。正当百里奚打算大干一场向世界证明自我的价值时,野心勃勃且兵强马壮的晋国向虞国提出了一次军事外交需求。

晋献公计划对虢国进行军事征伐,而虞国,却恰好处于两国之间的要害之地。晋献公并没有凭借强大的武力粗暴地对待这个国力弱小、处于要害缓冲之地的虞国。反而遣使来访,提出“借道”讨伐。

向来弱国无外交。在烽烟四起的乱世里,任何礼法和规则的约束力,都被强大的武力破坏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原本晋国完全可以凭借强劲的武力直接通过缓冲区域虞国,然而彬彬有礼的晋王,却郑重地提出了“借道”而行的外交要求。本来就对晋国心怀畏惧的虞王就此答应了晋国的借道诉求。于是晋军过境,攻破虢国下阳后,果然对虞国秋毫无犯,规矩撤军。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后遗子孙忧。”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于虞。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

——《史记》

不光是百里奚,那个引荐了百里奚走向虞国政坛的蹇叔旧友宫之奇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事件中,虞国所处的位置十分微妙,在整场晋国讨伐虢国的战争中,虞国并非如自家君王所认为的那般弱小。客观上来说,虽然晋虞两国的军事实力和综合国力相差较大,但是如果与虢国保持相对亲密的关系,两国通过地理上的优势并联合国力,晋国并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如果换一种方式处理,虞国不完全为晋国讨伐虢国打开方便之门,仅仅不反对也不应答,虢国的实力以及漫长的战线足以给晋国带来相当大的困扰。而且晋国和虢国之间的仇恨,从当初晋献公为太子之时就已经开始,显然并非是一个下阳就足够清算的。况且复仇的同时又能够获得切实的利益,晋国完全有可能继续与虢国开战。此时,若是虞国愿冒风险与虢国共同对敌,那么自然极有可能击败晋国后获得最大化的利益;而退而求其次,不再借道晋军,拉长其战线,坐观晋虢两国征伐,待价而沽也未尝不可。

一场博弈,若是双方势均力敌,那么自然精彩无比,若是强弱分明,自然弱势方举步维艰,如履薄冰;若求翻盘,唯有增强自身,限制对手。两个势力通常无法共存,而三方却常常可以维持住诡异的平衡。因为没有任何一方可以有足够的力量扭转乾坤,也不会有聪明的弱者一开盘就被踢出局。

百里奚和宫之奇显然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虞国的危险并不在于一个国力强大虎视眈眈的邻居晋国,而是在于站在本国权力之巅者的视野和思维存在着先天的缺陷。看似启用了百里奚的虞王并不是很在意他的意见,看似尊重他,实际上仅仅是为了敷衍宫之奇而已。虞王没有明白,现在国家已经站在了命运的刀刃上。一次错误的选择足够让他和他的一切一起下地狱。虞公认为自家与晋国是远方血亲,上一次晋军“有礼貌地借道”和“给面子地撤退”恰恰证明了自己的判断。然而却没有在意自己几位臣子所提出的:比虞国与晋国血亲关系更密切的周边国家已经有数个遭到消灭,晋国的欲望和野心,绝对不会被所谓的祖上血亲关系所约束。

至此,宫之奇与百里奚等臣子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晋国再一次派出了使臣,请求“借道”讨伐虢国。这一回,晋国使臣竟然带来了虞国君主喜爱已久的美玉和骏马作为“借道”的礼物!

原本晋王并不舍得如此贵重的礼物,然而此次出使的晋国大臣荀息早在出使之前,就已经制定了“行贿借道,重利诱虞,讨伐虢国,各个击破”的兴邦大计,而当晋献公对此犹豫之时,荀息笑言:“虞国君王贪图重宝,此番必定答应借道。原本虞虢两国,恰如唇齿,而被美玉宝马蒙蔽了眼界的虞王定然会抛弃原本既定的联盟政策,此次出战,虢国必败,我方定要斩草除根。没有了虢国的牵制,我军灭掉虢国之时,就是回师击溃虞国之日,如此一来,虞国又凭借什么,能够抵挡士气高昂、战力正旺的我军。这宝马美玉,就是暂时寄存在虞国罢了,而这寄存的代价,一个虢国还不够,还要加上整个虞国!”

晋献公心中大喜,主意已定,于是就有了荀息出使虞国、携美玉宝马拜会借道的计策。虽然虞国君王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但是百里奚和宫之奇显然并不是易与之辈,他们早已看穿了晋国的熊熊野心,自然知道可怕的晋国定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虞国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眼前的利益能够冲昏君王的头脑,却不足以让具备着出色战略视野的宫之奇和百里奚也乱了方寸。于是,两人商议之下,宫之奇上书进谏:虢国为我虞国屏障,可谓是抵挡风雨的第一道防线,称之为唇,称我为齿,毫不过分,然而从来唇亡齿寒,虢国灭亡,虞国也定然殉葬!

晋侯复假道於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

——《左传》

但是无论是百里奚还是宫之奇,他们能够看穿晋国的计策,却没能读懂自家君王的心。相反,作为对手的晋国大臣荀息,却比他们更加了解虞王的弱点,并且将这个足以致命的缺点无限放大,以致大到让百里奚和宫之奇无法逆转的程度。

没有什么比敌人深刻地洞悉和利用自家领导的缺点更可怕的事情了。对于臣子来说,自己纵然有千般才华与能力,但不能让这份才智转化为决策者的命令也无济于事。敌人或许在才智与计策上与宫之奇和百里奚等人不相上下,但是他们却拥有着百里奚等人完全无法战胜的一块最重的筹码。荀息的计谋能够获得己方决策者的全力支持,即便是计策本身不如百里奚、宫之奇等人,也依旧能够对百里奚等人产生难以挽回的、毁灭性的打击。

百里奚等人最大的缺陷并非是才华与智谋,也不是当初的选择,而是这份选择之后,自身对君王的决策难以产生影响,而且没有尽力改变这一状态。虞王足够尊敬他的臣子,高官厚禄,锦衣玉食,然而在决策之时,却依旧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和计谋。百里奚等人早应比荀息更加了解自家君王的缺点,甚至更有机会改善这种缺陷。但是,他们却始终把自身的才华和智谋用于这个问题解决之后的假设之上,万万没有想到,没有解决这个先天因素,之后所有的规划与智谋,都是无根浮萍。

晋王这一次不再打算把“借道”进行到底了。他希望以后这条道路就此属于晋国,而不是每次想要做什么就要“借”。转移所有权的方式有很多,其中最粗暴也最一劳永逸的,就是征服。

虢国再一次被“借道”而来的晋军穷追猛打,三方势力的诡异平衡就此被打破了。收下了晋国厚礼的虞公深感恩情,甚至提出派兵充当先锋部队,与晋军共同攻打虢国。然而,几乎每一位在历史上留下了痕迹的君王,都会站在自身立场和国家利益的角度上去思考和处理问题。纵然是仇敌,也可以谈笑风生,共商大计,即使是血脉亲人,也可以挥舞起由欲望和利益催动的锋利屠刀。

公元前655年,晋国与虞国的联军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虢国就此消失在了历史的舞台上。摧毁虢国的晋军,士气高昂,战力正旺。于是,到了虞国为收下的美玉和宝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当年让晋王好一阵肉疼心酸的“借道费”就成了鼓舞晋军继续开疆拓土的强大推力。失去了虢国牵制的晋军显然不仅仅只会满足于讨回当初送来的美玉和宝马。他们想要的更多,比如,整个虞国。

三方势力本可以互相牵制和平衡,而当相对弱小的两方联盟中的一方已经烟消云散之后,强者自然需要获得自己需要的资源和财富来满足欲望,而弱者在刀兵面前,毫无反抗的余地。在劝说虞王不可借道未遂之后,宫之奇这位才能出众而性格却并不冲动的聪明人,选择了趋吉避凶。

并非是宫之奇不够忠诚,只不过是冷静罢了。他知道当虢国灭亡之后,自己所在的虞国也即将毁灭了。与其和这个国家一起完完全全地消失,还不如早日脱身,日后焚香祭祷,也算是保存了虞国曾经存在过的一丝痕迹。当事不可为之时,就选择看似无情不忠的退避,减少损失恰恰是眼前最为理智的办法了吧。

聪明人宫之奇选择了无情而理智的处理方式,而百里奚显然还记得当年蹇叔对自己说过的话。选择昏庸的君主后,面对危险而离去是谓不忠,然而预知到了危险却不能及早脱身,是谓不智。已经饱尝了人生坎坷的百里奚似乎是有些累了,有些无奈,他只希望灾难再晚一些到来,能够再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能够更多地施展一些才华,来挽救这个危如累卵、千疮百孔的虞国。

然而有些情绪化的百里奚这一次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避过灾难了。原本因为蹇叔的预判和自己的理智所做出的选择与现在将命运寄托在晋军能够放虞国一马的期望相比,完全是本质上的差别。所谓的智者,从来都会尽量将局势的发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寄托于运气。这一次,百里奚的运气显然不够好。

按照晋国原定的战略计划,扫平了虢国的大军士气正旺,有些弱的虢国似乎根本无法满足虎狼之师的战斗欲望。被开疆拓土的军功和横飞的鲜血刺激得杀气四溢的战士们根本舍不得就此罢手。更何况,原本晋国的国家战略部署中,虞国也是这次战争的战略目标之一。

晋国不会再给百里奚和他辅佐的虞国机会了。就像先前宫之奇等人预料的那样,唇亡齿寒。显然虞国难以抵挡这逼人的寒冷。宫之奇早早离去,而百里奚也终于到了面对不忠还是不智这个艰难选择的时刻了。虞王收下的美玉和宝马,成了这场力量悬殊对抗的奖品,也成了斩断百里奚政治命运的致命屠刀。

是岁也,晋复假道于虞以伐虢。虞之大夫宫之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其记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之亲能亲于桓、庄之族乎?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虞之与虢,唇之与齿,唇亡则齿寒。”虞公不听,遂许晋。宫之奇以其族去虞。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

——《史记》

弱小的虞国面对晋军的攻击,就像一个幼子面对一个成年人的狂殴一般,毫无反抗之力。收下了重礼的虞王最后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血脉亲情竟然抵不过美玉和宝马。自己祭祀给神明的干净贡品为什么不能换来神明对国家的保佑。当他发觉归还之前的礼物也不能阻止晋国的攻击,寄予厚望的神明似乎不见踪影之后,并没有真正去思考虢国的灭亡到底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灾难。他只是觉得无奈和痛苦,毕竟传承多年的国家和权力,就此离自己远去了。

宫之奇早早远遁,给自己心中那个虞国摆上了祭祀的贡品,焚香燃起的袅袅青烟飘荡着,就像那个曾经深埋心底的梦想——建设一个强大的虞国一般,香气四溢,美妙却又虚幻。而百里奚的梦想,却连青烟也不如了,因为他的政治生命,结结实实地挨上了晋国这一刀。青烟固然缥缈虚幻,但总归是自由的。

这一次百里奚似乎跌到了人生的最低点。当年在竹林中与蹇叔自由自在的论道和虽然清贫却无比逍遥的生活也离自己远去了。没有亡国之臣能够悠闲而逍遥地过日子,伴随着这些臣子的,只会是死亡和无尽的黑暗。

虞王被生俘,百里奚成了奴隶。在那个混乱的时代里,人命亦如草芥,何况是奴隶!还好,百里奚多年的艰苦生活不光给他留下了时光的伤痕,也让他有了一副足以抵御辛劳的好身体。痛苦的奴隶生活不但让百里奚品尝到了迄今为止最为苦涩的结果,而且彻底磨掉了他的高傲。

百里奚就此度过了人生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他最大的失误并非源自于选择虞王,而是在于选择虞王之后,并不能改善和解决虞王的性格弱点,并且没有计算清楚,留给他纠正这个缺点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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