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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论是战争还是政治,无论刀剑还是政令,世间一切纠纷矛盾的根源,都源自于利益。东周王朝的衰落,并非仅仅是周幽王点燃的那一把烽火,也没必要把周王朝的仇恨全丢到入侵的蛮族和不够忠诚安分的诸侯身上。只不过,东周这个天下共主,已经与大部分具备足够资本的各方势力,产生了利益上难以平息的冲突。而偏偏缺乏能够平息纠纷的力量。

锋利的刀剑当然具备着强大的力量,鲜血和死亡是各方势力都认可的最好说客。没有人会觉得什么利益比生命更有价值,当然,诸侯们也都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武力才是最重要的。

而出身市井的管仲,却在这个战火连绵的时代中,发现了另一种足以颠覆世界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并不来自于强有力的臂膀,也并不能够看起来比刀剑更有效。但是,这种力量,却具有控制人心、驱使刀剑的强大功效。这,就是财富的力量。

这个时代,英雄要靠着刀剑证明自己,然而英雄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也没有哪一支军队不需要军饷和物资的补充,就能够纵横天下。然而光靠杀戮并不能让财富凭空出现,刀剑刺在土地上,不会长出粮食。天下之大,只靠武力,并不能让所有人安心去做待宰的羔羊。战争再惨烈,对于生产者百姓来说,还是要用锄头来生活。当掠夺者对生产环节的破坏到达临界点之时,要么被还以暴力的反击,要么没有人继续生产。

而财富,却具备着驱使百姓安心生产、左右政权和军队的归属的足够力量,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和妨碍这份来自于人心欲望和生存本能的渴望。

自从奴隶制度逐渐土崩瓦解,任何一个君王都需要面对滚滚而来的时代大势。并不能再从当年的奴隶们身上无偿获取利益的各方诸侯,自然要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段,聚敛财富,凝聚信仰。

管仲似乎触摸到了时代的脉搏,感受着流淌在命运血管中奔腾不息的利益,滚烫得令人疯狂。习惯了用利益引导和借势而为达成目标的管仲,对诸侯们总是喜欢得不到就抢的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因为他明白,来自于大众的怒火之所以没有熊熊燃烧,只不过是压迫的力度不够,一旦突破了大部分人的承受底线,那么一切凭借武力的劫掠,都必将引火烧身。

所以,他选择了运用财富的力量,去引导人心,满足欲望。

齐国占据北方,楚国傲立江南。而且勇猛的楚人一直信奉止戈为武,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两个大国之间的摩擦和纠纷越来越多。当齐桓公忧心忡忡地询问管仲,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管仲制定了一个令人费解的计划。

一座小城很快在齐楚边界建立起来,这座小小的城市中,并没有什么浩大的军队,只有一群富裕的商人。

楚地有特产鹿,数量众多,并不珍贵。而这座新建的小城中忽然走出了大批齐国商人,行色匆匆。一到楚国,立刻开始放出消息:

“高价收购活鹿!”

楚人很奇怪,在他们眼中并不那么宝贵的鹿,为什么齐人要花大价钱来收购?莫不是有什么阴谋吗?

民间风议纷纷,大多数百姓都以一种观望的态度来等待着国家给这次奇怪的事件定性。楚王得到消息之后,也很怀疑,于是派出了一些情报人员,四处打探消息。

“齐王要大肆修建围猎牧场”“齐王的几位宠妃天天吵闹着要鹿皮衣服”等等小道消息,在楚人费尽心思地刺探下慢慢被一些有内部消息的商人们透露出来。大王喜好,宠妃要求,那么自然商机滚滚,没有一位生意人会和金钱对着干。况且既然是国君所需,那么可真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了。

楚王几乎要忍不住仰天大笑,齐国刚刚从政治斗争的泥潭中挣扎而起,却又是一位穷奢极欲而昏聩无能的君王。看来果然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想当年公子小白落魄之时,也不见他有多么骄奢淫逸,管仲殚精竭虑给齐国攒下了些许家底,眼看着,竟然又要被昏君败光了。

满朝官员纷纷拍手称快,楚人北方的大敌齐国,竟然就这样要因鹿亡国了吧!大家七嘴八舌地称颂着英明睿智的楚王,并诋毁着齐桓公小白。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代昏君,醉生梦死,酒池肉林,他的国土,疮痍满目,饿殍遍地。

既然楚国君臣给齐人买鹿这件事定了性,那么不好好地从齐人手中大赚一笔岂不是有违天意了。于是,楚王下令,全国大肆捕鹿,卖给齐人。

齐国虽然国君昏聩不堪,但是他们的商人却是很有信誉。而且,据说这场疯狂的交易,竟然是他们的大官管仲一手主导的,看来管仲也是为了讨好国君,不惜血本了!

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个“事实”,既有国君对此行动的肯定和支持,又有如此丰厚的利益,没有人再怀疑什么了。所有楚国人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捕鹿行动。

上有领导者开启了一个能够向着更好生活前进的合法通道,下有上天赐给楚国的特产鹿,中有那伙人傻钱多的齐人高价收购。楚国人无不红了眼睛,相比之下,其他一切事务,都可以为之让路了。这其中,自然包括春耕。

鹿虽然是老天奖赏给楚国人的恩惠,但显然也并不是每一只鹿都站在那里等着被人类捕捉。这种动物并不具备对人类足够的杀伤力,然而,天道苍苍,缺乏锋利爪牙和凶猛性情的鹿,却有着其他猛兽不具备的一个优势——机敏而善奔跑。

当然,再机敏的野鹿也没有人类聪明,再擅长奔跑也不能逃脱能够妥善运用工具的人类捕捉。虽然确实要费一番心思和力气,但是,和那令人瞠目结舌的高价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齐国商人的信誉良好,楚国人对于齐人的戒备之心慢慢消散。起初只有民间游商进入楚地,渐渐地,一些齐国官员也悄悄南下。这伙齐官不但不骄横,而且平易友善,就像楚人眼中的齐国军队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大腹便便的老财主。只不过,他们跟那些商人不太一样,他们虽然也出高价,但是,他们不收活鹿,只收陈粮。

反正富庶的齐人手里有着那些让人艳羡的财富,反正粮食这个东西也很便宜,将来赚了大钱,还怕没有粮食买吗?至此,其实管仲的计划已经露出了獠牙,可怕的并不是齐人就这样轻易地在楚地民间收购粮食,而是楚国君王,也如百姓一般的想法,有了钱,可以买到粮食。

莫名其妙地楚国君臣上下就此落入了管仲的圈套,按着一条可怕的轨迹一步步滑向深渊。足够高的利益和相对轻松而低廉的成本,让所有楚人趋之若鹜。大量的齐国资本冲入楚国,一场畸形而病态的经济繁荣,就这样悄然到来。

不久之后,齐国突然宣布不再收购楚鹿,参加了这场盛宴的楚人自然欢喜,没能从中牟取利益的楚人各自难过。然而,齐国虽然广费金钱,但是也并没有到掏空家底的程度。盐铁国有带来的赋税,为这场令楚人疯狂的“国际贸易”提供了足够的资本支持。随后,在各国之间广结善缘的齐人,突然扯起了周天子这面大旗,开始要求各国对楚国资源禁运,与此同时,以齐军为首的联军部队,也向着楚地进发。

楚王并不看得起这伙联军,任何联盟都无法避免互相猜忌。何况楚军强大的战力,让他有足够的信心给予敌人迎头一击,之前买卖活鹿攒下的金钱,也凭空令他多了几分底气。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明所以的楚地百姓开始混乱,一时间,民心动摇,舆情纷纷。或许是国君做了什么错事,才令那群和善的齐国商人不再高价买鹿了?或许是朝堂上那群只顾自己赚钱的家伙们,捞够了财富,却得罪了别人,让战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当然,楚王明白这一切都是齐人一手导演的,不过他并没有太过在意下面汹涌的舆情。这个世界确实需要讲道理和信义,但是有很多时候,最终还是要靠武力来辨别是非的。他准备召集部队,让这些上蹿下跳的家伙闭上嘴巴。

楚国迅速开始动员,准备迎击敌军,然而大军虽然还在,但是掌管后勤物资的士官却震惊地发现:春耕农事因捕鹿而断,且齐人又暗中收去一批存粮,此时,已经无法再征集到军粮了!这个残酷的消息远比齐人不再高价收购活鹿更让楚王痛苦。如果强行征集民间粮食,必然就会引发剧烈的冲突;可是,没有军粮,大军凭何血战?

齐人不再购鹿,楚民被断绝了财路,但总算是勉强可以维持生计。而联军压境,楚国再从民间征集已经不多的粮食,定然会引发哗变。

楚王决定用之前卖鹿的财富去购买粮草,可惜齐人早已算无遗策,步步紧逼,又岂会在此留下破绽。一时间,经过齐国整合联盟的各国纷纷开始在贸易上孤立楚人,楚国完全无法从境外购得粮食以度过危机。

大军徐徐压境,楚国上下惊慌失措,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此时的金钱远远没有生命与粮食更重要,更遑论对国家的忠诚。各处楚民纷纷逃离,一时间,大批民众转投齐人,楚国之根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毫无办法的楚王只好割地赔款,低声求和。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谢幕了。

并非是楚王昏聩不堪,也并不是楚国民众对国家毫无忠诚。齐人的钱财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欲望和原则的锁。当齐人莫名其妙地提出高价收购活鹿的时候,楚王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天下并没有免费的午餐。可是,当这份财富足够沉重,齐国商人们散布的所谓的“齐王骄奢淫逸,为了一己私欲而修建牧场、为了宠妃而挥霍国财收购活鹿”的消息,就让楚王无比信服了。

楚王或许早已看透齐人的伎俩,但是却并不愿意说服自己去质疑。因为那个真实的答案与人性本身的欲望背道而驰。抛硬币之所以常常能够替我们做出抉择,并不是天意给予我们的指引,而是在硬币翻飞的过程中,我们心里早已有了自己对于这次占卜的希望。

于是楚国结结实实地栽了个大跟头,管仲对于人性贪欲的判断何其准确!或许他只是运用了经济手段,对敌国发动了一次偷袭,然而,注定这次偷袭必然能够成功的,与财富无关,只关乎人性。

善于把控人心的管仲多次故技重施,反复运用经济杠杆,炒作一种敌国特产,搅乱了别国经济基础之后再以经济之力施压。在财富的战场上掀起惊涛骇浪。无论是买狐降代还是服帛破鲁梁,都与买鹿制楚大同小异。明明并无过多机诡阴谋,却屡屡奏效,并不是各国的君主没能看出这些足以致命的陷阱,而是他们无法控制自身的欲望,于是前仆后继地冲向了那个简单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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