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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季常飞,虽年龄在熙帝七子中最长,却非后宫所出,而是在熙帝年轻时,与通房丫头兰儿初尝禁果所生。

那兰儿身份过于低微,加之当年熙帝并未迎娶正妻,便只是让孩子认了祖宗。待到熙帝登基,将妻妾册为后宫,兰儿已故,为了典史颜面考虑,便给了个名分,追封为兰妃。

季常飞因着这重身份,众子争宠夺嫡心思各异,自然在明里暗里各种打压于他,三十余年下来,早就养成了沉默寡言坚强隐忍的性格。待成年之后,他自觉势力孤单身份敏感,为防太子一派猜忌,便自请远离京城,为国守境。

当时正逢护国将军裴云天为国牺牲,雍关无人主持大局,接连调换了几位将军都镇不住那些裴系老兵,熙帝又不愿再派裴家人接任,以免他们日益坐大。季常飞这一自请,正中下怀,便立刻昭告天下,封他为护国将军,接替裴系,以大皇子身份镇守雍关,堵住悠悠众口。

众多兄弟姐妹中,他也只与凤见稍稍近些。凤见性格冷僻,言辞刚直,不像别人说话含沙射影拐弯抹角,倒也令他十分舒服,畅所欲言间不用再顾及那些敏感心情。

只是他无诏甚少归京,上次与凤见相见还是一年前回京述职报告老漠北王丧礼、漠北蠢动之事。见得凤见已出落成国色美人目如平湖秋色,身若凌霄之花,当时心内还在感慨何人能有幸得此佳人。

数月前却又听说凤见奉旨和亲莫颜,他这些年与漠北诸多交道,莫颜和诸王险恶他如何不知,扼腕叹息之际只得暗中派出几名谍子,暗中跟着鸾驾车队,打探凤见情况。一有不对,立刻来报。

直到听闻谍子返回报告凤见身陷狼窝,在大婚之日奔逃归熙,季常飞再也按耐不住,立刻令余亮率一支人马前去接应。

他此刻眼中的凤见,短短数月光景离熙复又归熙,变故连连,身心遭受各种摧残,那一湖秋水已然干涸,只余满眼伤痛,虽凌霄傲气依旧,但已憔悴非常。

凤见见到大哥,心头一股久违的温暖和安全袭来,百感争先恐后一齐涌上,竟堵住喉头,只是双目微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常飞知她情感所至,便柔声安慰她先坐下,又向顾勇细细问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正说话间,门外急急跑来一名军士,半跪门口报道:

“大殿下,城北似有大漠军队出现,离城门十里处扎营了!”

竟来得这么快,这么近!季常飞与诸将领对视一眼,又问军士:

“他们有多少人马?为首何人?”

“目前能看到的大约四五千人,但均为轻骑,疑似只是先头部队。看对方旗帜,八部皆有。”

难道八部都来了?若真如此,对方此次规模定然还有五六倍之多,如此大阵仗,突袭雍关所为何意?

“再探!务必探知是否八王也在其中,对方究竟有多少人马,一旦得知速速来报!”

“是!”军士领命飞奔而去。

“大殿下,那漠北人擅长千里奔袭,又是骑兵为主,我们是不是要立刻布防,防止他们还未等日落就要攻城!”一名性子略急的将领大声说道。

“我们连对方人数都不知道,多少人守哪面城墙,多少人守城门,多少预备巷战,多少防备后方,是否出城迎战一应不知,我看还是先探得对方虚实再行安排,以免被人趁虚而入!”另一名将军摇摇头,认为对方不妥。

季常飞沉吟不语,念头急转,迅速将雍关实力在心内演算一遍。

雍关只有两道城门,一南一北,北面拒敌,南面通往内地,东西两面只有高墙并无城门,因此敌人来犯只能从北门破城。

但由于此地干燥,并无河流,因此也无护城河之类,若是对方人数足够多,最多可以从东西北三面同时进攻,只要有一路人马攀上城头,便可从内打开城门接应北面大军,一涌而入。

雍关不大,若非战时关内驻军并不多,常备军只有万余,其中骑兵只得五千,剩余五千则为步兵弓兵与后勤。平时若有战事,便要燃起东西两面高台烽火,通知两侧最近守军快马增援。

这烽火一旦点燃,增援最快也要两日才能到达。因此,准确预测对方兵力和战略部署,确保两日内关口不破,就能熬过这次攻击。

那大漠人虽善奔袭,但一路南下并无粮草储备,因此若是两三日攻不下,即使不会撤兵,也会缓下攻势,和自己一样等待增援补给。

“大哥,对不起……是我引来莫颜,造成了雍关之危,我……”凤见见他们围住沙盘争执战略,心中复又愧疚万分。

“皇妹,你不了解莫颜这个人,此人心计深沉,行事狠辣,若是此番亲率大军来攻雍关,如此调动八部大动干戈,又怎么会只为追你,他此番只是用你做饵,钓出雍关虚实罢了。”季常飞温声道。

他虽未与莫颜正面交锋过,但这些年来向八部撒出暗探无数,听闻大漠各种传闻秘辛,越发感觉莫颜可怕犹胜老王,不可小觑。

“大殿下,漠北的情况,我等在王帐滞留多日,大概知道一点。”顾勇突然打破僵局,出声道。

“此番莫颜以讨回公主为由,必率王帐亲兵。巴什部此次会出多少人马我虽不知,但王帐驻军大约两万余人,莫颜狡猾,也怕后院失火,不可能倾巢而出。”

顾勇是老兵,虽久未参加战事,但出身雍关,年轻时也是军中悍士,随时随地观察敌情早已成为身体本能。

“而那七部首领观礼之时各带了五六百人不等,如若这真是莫颜蓄谋已久,这几日追击我等时,他们七部必会同时再有人马齐出。但我观莫颜举动,此次目的有二,一是追回公主,二是打探雍关兵力,此番必然只是试探,并不会大军压上,只要我等赢下首战,雍关就守住了。”

顾勇寥寥数语,竟将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大漠人凶悍狡猾,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你如何肯定莫颜此次只会发动一次攻击?”方才那名急性子将领追问道。

顾勇看了凤见一眼。“我虽不知有何缘故,但仿佛大漠人视公主为神女转世,莫颜追回公主似是有心要借用大漠信仰征服其余七部,由此来看,即使这次八部齐出,也只是声势浩大,内部人心必然不齐。只要公主不失,他们无法归心,若再有内讧,实际战力不足六成也是有可能。”

听闻凤见竟疑似大漠神女转世,众人又纷纷看向她。看来于公于私,此番公主必不能再让他们夺回去了。

“大殿下!顾勇乃是原裴将军麾下老兵,虽久未上沙场,但此番仍然请战,求殿下成全,让我一线拒敌,与雍关昔日兄弟们再并肩战斗一次吧!”

顾勇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向季常飞大声请命。

老天怜我,赐我一次梦回雍关,再战沙场的机会!

季常飞点头准许。军人热血他感同身受,此番见他言辞恳切,不忍推辞,便让他去城头报到,加入北面守军备战。顾勇大喜,风一般领命而去。

等待斥候回报期间,季常飞便就地和诸将领商讨守关御敌的几套预测方案。凤见不便打扰,心下又寄挂剑九,便悄悄离开将军府,一路向军士问得军营方向寻了过去。

到得军营,却被告知剑九已拔箭包扎妥当,但因精神体力消耗过甚,已坐榻静养,凤见远远看了一眼,他盘膝端坐,纹丝不动,周围人来来往往,嘈杂鼎沸,却不能扰他分毫,像是已入定了一般。

“此人倒真是条汉子,那箭这么短,扎得又这么深,要拔箭只能切开前后两侧的皮肉,将夹勾探进肉里去剪断箭身,从两头分别拽出,我看着都觉得胆颤手抖,他竟然能忍下来!”

“何止是忍下来,换了别人只怕就算能忍,也免不了大呼小叫,吃痛颤抖,他竟然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我看岂止是一动不动,连脸上表情都没什么,这还是人吗,要不是心窝还有点热气,我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方才为剑九疗伤围观的众人七嘴八舌,听在凤见耳中,又是心头一酸。

不知他究竟遭受过怎样的苦楚,身体竟变成这般……

她却不知,这切肉拔箭之痛,和那万虫噬咬之痛相比,几乎不算什么。剑九屡遭那体内蛊虫噬咬,一般的肉体疼痛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太大感觉。

寻常伤口切在身上,只要未及时发现,他便几乎不知。若是伤口在要害处而浑然不觉,未能及时处理,便可能因失血过多,脏器衰竭引发性命之危。

他一旦吃痛或有不适之感,必已临生死攸关之绝境。

由此看来,这身体麻木失痛一事,对他来说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凤见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是心头酸楚,想哭却再也没有眼泪。她忍不住以手掩面,却看见手上那对流金溢彩的爪饰。

她仿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立时快步向将军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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