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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性格内敛,不喜出头露面,尤其对于男女之事缺乏兴趣,唯一爱好是烧香念佛。她时常规劝丈夫皈依佛门,以释前半生杀戮之重。她不仅自己吃“十斋”(每月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这十天吃素),还要求丈夫如此,言外之意王氏已经把不再生育的责任推到了继祖的身上。

岂不知于继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这样要求他无疑是与虎谋皮,最后两人格格不入,几成水火。幸亏有了一个儿子,要不非把于继祖急出病来不可。

于广源从记事时起就经常看到这样一幅情景:父亲在客厅里唉声叹气,母亲在里间佛声细细。

王氏不是好妒之人,她时常劝丈夫纳妾,甚至再娶一位夫人也无不可,但是继祖碍于情面迟迟不这样做,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于广源八岁的时候。

王氏为了让丈夫下定决心纳妾,向于继祖提出要带着儿子回老家凤鸣村居住。事已至此,于继祖只好同意,但是对于王氏带儿子回家,他还不太愿意。最后两个人让儿子自己抉择,从小就对父亲又敬又怕的于广源选择了母亲,这让母亲喜极而泣。

在河阳老家,于家本来有一套宽五间的四合院,只是年久失修有些破败而已,除了房子,于家还有三十大亩土地租给别人耕种。

于继祖自己先一步回到故乡,重修了四合院;接着,于继祖又出重价购买了一百大亩好地;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把本族中的成年男子召集到家中,特别把小时候揍他的几个人叫来,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其实都是本族之人,年少无知罢了。

总而言之,于继祖为妻儿打好了基础才让他们娘俩回老家居住的。

其实在很久以前凤鸣村人就已经为本村出了于继祖这个能人而自豪了,这次继祖回村人们更是奔走相告、欢欣鼓舞,再加上于继祖的殷勤款待,于是没有人不竖大拇指,整个河阳县都在传颂着他的美名,对于他的妻儿,人们自然高看一眼。

于广源和他的母亲就这样重新在凤鸣村扎根居住,于广源长相随父,但是性情却同母亲如出一辙,生就一付菩萨心肠,深得村人的欢心。在本村私塾里就读了六年后,他开始务农,把租出去的一百三十多亩地收回三十亩,亲历稼穑。

于继祖于老爷回到省城一心一意地经营着他的米行,他从河阳县城东村请了一个姓夏的管家,夏管家与于继祖很合得来,对于家真是无力不出,久之,两人遂成莫逆之交。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一时把买卖做得红红火火。

光绪三十年,与继祖同做粮食生意的海右名商赵秉正被人做局陷害,被投入大狱,罪名是“通匪”——赵秉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屡次把粮食卖给土匪刘黑七。

赵家一门上下打点,银子花得流水似的,无奈做局者必欲除掉赵秉正而后快,上下打点的结果是赵秉正判斩立决,没收家产,其余不问。

因为和赵秉正是至交,所以在这个事件中,于继祖也使尽浑身解数。继祖做过游击将军,名声在外,海右一省的大小官员都很给面子。然而对海右日盛的匪患而焦头烂额的巡抚大人一定要借此机会杀鸡骇猴。

行刑的前一天,于继祖在死囚牢里为赵秉正送行,赵秉正流着眼泪对继祖说:“贤弟的大恩赵某来世再报,我有二子一女,经此大难,家中一贫如洗,还望贤弟多多看觑。两个儿子已经成人,虽然目前困顿,但是以他们的能力必能东山再起;唯有小女放心不下,她自称非英雄不嫁,所以已至论嫁年龄,却没能如愿,赵某恳请贤弟让小女暂住贵府,如有合适的,请替我代嫁此女。”继祖含泪答应。

赵家小女小名乞巧,学名赵小舟,芳龄二十有二,貌若天仙。诚如其父所言,此女大有男子胸襟,对那些浮浪子弟正眼不瞧,媒人多次为其做媒皆因她看不起男方而

作罢,且自言:“宁可老死家中,不嫁凡夫俗子。”

赵小舟大于广源两岁,小时候经常来于府玩,继祖夫妇很喜欢她,经常逗她开心。

有一次于继祖当着广源的面问她:“巧儿啊,愿意不愿意给广源当媳妇啊?”夫妇两个人等着看她羞得满脸通红,谁知她大大方方地说:“我愿意。”夫妇两人哈哈大笑,倒是把广源羞得恨不能找个老鼠窝钻进去。

每次来于府玩,她都缠着于叔叔教她武术,有时候继祖被她缠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舞弄两下少林棍,简单的几个把式就把她惊得杏眼圆睁,樱桃小口久久不能合上。在她的心目中,于继祖就是个大英雄。

赵秉正伏刑后,继祖拿出一部分钱安排赵氏两兄弟起居,然后把赵小姐接到家中,买了两个小丫头侍候她。

进于府对赵小姐来说是轻车熟路,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但是她知道,这绝不是长久之计,她现在最紧要的事是快把自己嫁出去,免得拖累于叔叔。但是继祖托媒人给她提了几次亲,她却还是一个也没有相中。一年过去了,她的心里也是越来越着急,无奈之下她竟然想到了求卜问卦。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上午,她叫上丫鬟春香,坐黄包车来到城外的千山寺。一阵焚香叩头之后,赵小舟先把二两碎银放在香案上,然后伸出纤纤细手,小心翼翼地抽出一签,上面只有两句话:芙蓉生在秋江上,莫向东风怨未开。

她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她是读过书的人,不用老和尚解释也知道这不是好签,她一声不吭地放下竹签,扭头要走。旁边默默注视着她的老和尚突然发话:“施主且慢,可否听老僧一言半语?”

“请师傅赐教。”

“施主此来,必定是问终身大事。”

一语道破赵小姐的心事,不由得对老和尚刮目相看,赵小姐一下子来了情绪。“愿听师傅指教。”她一脸虔诚。

“指教不敢,恕老僧直言,小姐的面相上有克夫之纹,此生只可嫁给年龄远长于您的人,若不如此,恕老僧放肆,必将劳燕单飞。”

“嫁老者岂不是照样克夫吗?”

“不然,嫁老者是小姐的善心萌动,天意怜衰草,或可白头到老。”

“多谢师傅指点迷津。”

“善哉善哉。”

不去千山寺还好,这一去倍添愁肠。

赵小舟赵小姐此时万念俱灰,她除了感叹自己的命运不济外无计可施,原本红润的脸蛋日渐憔悴,几天的功夫从性情到相貌就像换了一个人。

这几天里继祖恰好在外地联系买卖,等他回来再见到赵小舟的时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赵小姐几天的时间好像老了七八岁,于继祖特意把她叫到跟前问:“巧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

“没有请大夫来瞧瞧?”

“不用,谢谢叔叔。”

“哦!”

因为小姐已是大姑娘,于继祖不好再问,但是他将信将疑。等到他把手头的事做完,立即把小丫头春香叫到跟前。

春香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对男女之事一概不知,她只是倒三不着两地把两人去千山寺的事说了一遍,什么“落雁单飞”,什么“家有老者”,说得继祖一头雾水。

小姐日渐憔悴下去,继祖心急如焚。无奈之下,他把小舟的大嫂叫到府上,让她问个明白。

小舟的大嫂心眼灵活、玲珑剔透,说话也是汤水不漏。很快,她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她百般劝慰,说和尚图的是金银,他的话不可信,可是小舟自始至终认为老和尚是得道高僧,不听他的话必遭天谴。

就在姑嫂两个谁也说不服谁的时候,继祖从小舟门口走过去。他壮硕的身材,红润的脸堂,生风的步伐让小舟的大嫂眼前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舟的大嫂立即转变了风向:“妹子,有些话我本该和你哥商量一下再和你说,但是你也知道你哥在买卖上还过得去,人情世故一概不知,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你不愿意权当我没说,我知道妹妹是个肚子里面能走船,业了盖(额头)上能跑马的主……”絮絮叨叨。

“嫂子,我不怪你,尽说无妨。”小舟知道嫂子的脾气——在谁面前也不想落埋怨。

她嫂子还是扭捏了好一阵才开口:“妹妹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妹妹既然认定要嫁一个年龄大许多的男人,我也劝不回你来,但是真要是这样的话,眼前倒有一个……”突然收住话头。

“谁?”小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猜。”

小舟胡乱猜了几个,甚至都把老夏算在了里面,嫂子统统摇头。

“你不说就算了!”赵小姐有点恼火。

“于、继、祖。”一字一顿。

宛如晴天响了一个霹雳,小舟一下子蒙了。

“于继祖,于老爷,于叔叔。”嫂子下定了决心,又重复了一遍。

“你胡说什么呀,嫂子!”小舟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这不差辈了吗?”

“他姓于,你姓赵,哪来的差辈?”看来小舟的大嫂认定了这是一门亲戚,直呼于老爷为“他”。紧接着又动用那黄鹂鸟般的巧舌:“于老爷英雄一世,正遂妹妹的心愿;我家遭了大难,有于老爷这个靠山,再加上你的两个哥哥是买卖人,重振家业就有盼头了;再者,嫁给于老爷,不光是完成了你的终身大事,还报了于老爷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还有于夫人不是嫉妒之人,时时劝于老爷纳妾……”巧舌如簧真是羞杀张仪,气煞苏秦。

“别人会怎么看?婶子会怎么想?我哥会同意吗?于叔叔同意吗?”

大嫂一听,知道她这个小姑子心里已有三分活动。“先别说旁人,你自己愿意就行。”小舟一时无言了。

“还是算了吧,这样的事怎么好意思呢?”送嫂子出门的时候,小舟对嫂子说。不知道小舟所说的不好意思是指她嫁给继祖呢还是觉得大嫂不好意思做其他人的工作。

但是她大嫂却心意已决。

进门碰见继祖,小舟的脸一下子红了,弄得继祖莫名其妙。

小舟的大嫂屁颠屁颠地回到家里,一路之上都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叫好,马上找来他们弟兄俩和兄弟媳妇商量这个事。

一开始赵氏两兄弟都说不合适,结果被她连哄带吓吭吭哧哧算是同意了。所用的杀手锏是假传圣旨,说小舟自己愿意的。赵氏两兄弟其才智可谓上等,但是都有惧内的小恙,不仅如此,他们四个人都怕这个妹妹,从小把她宠惯了,稍不如意,小舟动手就抓脸。再者说了,她自己都同意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做哥哥的还说什么呢?父亲被杀,母亲早逝,又深受于继祖的大恩,只要妹妹不觉得寒碜,这不失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小舟的嫂子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她不只是长了一片能把死人说活了的嘴,而且长了一颗聪明的脑袋。

她做事有章法有套路,先解决简单的,把最难的工作放在最后。当其他一切外围的事情解决之后,她来到于府。

她并没有先去见小姑子,而是径直找到了于继祖。于继祖也正想问一问小舟的情况,所以一见到小舟的大嫂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小舟的事情。

大嫂先一五一十地把小舟去千山寺求签的事情说完,然后让继祖拿主意。

于继祖压根就不信这些东西,他坚决不同意小舟嫁一个老头子,立马让下人把小舟叫来要亲自劝劝她。

“没有用,于老爷,小舟是个认死理的丫头,再说那个和尚确实是个高僧,句句说到我妹妹的心里。”她赶紧止住下人。

“你好像有了主意了吧。”

“于老爷,我知道你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和您绕弯子了,我和小舟的哥哥商量好了,打算让妹妹嫁给您!”

“胡说,这不是差辈了吗?!”

“于老爷,您姓于,她姓赵,哪来的差辈?您和我公公也没有结拜,连干亲也不是。”

“我和赵兄情同兄弟。”

“于老爷,我没有念过大书,但是看过《名姬传》,晋文公和赵衰也是情同兄弟,他不也是把女儿嫁给了赵衰吗?这样的事哪朝哪代没有呢?您知道的还少吗?”

“你不要再说了,这样的事我是不会同意的。送客!”

小舟的大嫂讨了个没趣,悻悻而去。

于继祖被突如其来的事搅得心烦意乱,他虽然杀人如麻,但是对于男女之事却从不胡来,王氏回老家十多年了,他一年之中顶多回家一次,即使这样,他也从来不上妓院,更不沾花惹草,实在难得。晚上,他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竟是一夜未眠。

于继祖一向有早起打拳散步的习惯,这一天早晨,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溜达到千山寺。

千山寺刚刚打开寺门,没有一个游人,只听经声隐隐,百鸟齐鸣。于继祖信步走到抽签的神龛前,只见一个老和尚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打瞌睡,进来人也毫不知觉。于继祖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作揖、焚香、祷告,然后走近签筒,随便抽出一支,上面写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不解其意,只好唤醒旁边的老和尚,谁知老和尚根本不看竹签,张口就说:“阿弥陀佛,给施主道喜了?”

“喜从何来?”

“施主双颊带赤,必然运生桃花,老树开花无丑枝,施主有独占花魁之福。”

一席话让继祖吃惊不小。“请师父解签。”他还是不太服气。

“这有何难解”?老和尚接过竹签,“这是孟东野的《登科后》的两句诗,孟东野四十六岁登进士第后所作,对孟东野是登科之喜,对您则另当别论。”

“该当何论呢?”

“施主所为何来?”

一句话让于继祖哑口无言。但是他还不甘心:“高僧居庙,焉管世上情事。”

“佛祖拈花,也喜人间秀色。”

“人言汹汹,奈何奈何!”继祖屈服了。

“雎鸠关关,千古佳话。”老和尚微笑作答。这笑容仿佛洞穿了继祖的内心,使他不禁有点恼火:“我若一意孤行呢?”

“须知违天不祥啊。”说完这话,老和尚又闭上双眼打盹了。

继祖从身上掏出一锭大银,放到供桌上,转身离开。老和尚依旧紧闭双目,连看不看。

继祖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夏掌柜叫到密室,两个人面对面谈了好大一晌后,夏掌柜面带喜色匆匆而去。接着,于继祖打发一个伙计去按察司街把赵小舟的大哥和大嫂用黄包车接过来,小舟的嫂子一路之上笑容满面,浑身没有三两重,满心以为亲事十有八九了,见到于老爷之后,掩藏不住满面的笑意。

谁知于老爷对她视而不见,落座之后,对赵毓昌——小舟的大哥开言道:“老大,小舟住在我这里已经不大合适了,今天你们两口子就把她接回去住,一切费用由我支付。”

宛如一盆冷水劈头浇下,赵毓昌夫妇愣在当场。

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已经提出来了,走吧。两个人来到小舟的住处,无精打采地说出了于老爷的意思。

小舟倒是没有埋怨嫂子,立即收拾属于自己的东西。

看着自己的东西装入马车,她来到前厅拜别于继祖。见到于继祖,小舟立即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道:“叔叔,我回了。”立即转身而去,泪水随即潸然。

“巧儿,保重,过几天我会去看你。”于继祖在她后面高声说道。

赵家住在按察司街,家中虽然一贫如洗,但是房子并没有被没收,兄弟二人在父亲被杀之后曾经有过卖房子的打算,但是在于继祖的帮助下,最终没有走到卖房子的这一步,只是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连一个佣人也雇不起,偌大的房子里面只住着寥寥几人,晚上睡觉都感到害怕。

赵小姐刚刚回到家中,一辆黄包车就来到家门口,两个小丫头春香和秋香,从车上下来,径直找到小姐,打开包袱拿出一包银子,对小姐说:“老爷叫我们来侍候您,过几天老爷就会自己来看您。”

“我不认识你们的老爷,请把这些拿回去。”赵小姐冷冷地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毓昌刚要上来相劝,“我的事不用你管!”被她冷冷地挡了回去,她的大嫂更是不敢出一声。

就在这时,两个小丫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春香哭着说:“小姐,你就发发慈悲留下我们吧,老爷说了,小姐不留我们,就叫我们沿街要饭去!”

“哎!”无奈一声叹息。

回到赵府的第二天,小舟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第三天早上,两个哥哥前来劝她吃饭,赵小舟没有拒绝。起床后,她刻意梳妆打扮,面貌焕然一新,郑重其事地对她的两个哥哥说:“从今天开始,你们给我找媒人提亲,我的条件是年龄不论、丑俊不论、为小做妾也不论,我要在一个月之内成亲。”

赵毓昌和赵毓盛哥俩的眼泪唰唰流了下来——妹子一定得了心病了。

“你们不用哭,我没有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叫你们养我一辈子。”

不管怎么说,对他们哥俩来说妹妹的话就是圣旨。他们哥俩和两个媳妇马上找了好几个有名的媒婆为其张罗婚事。

到了第六天,赵府门前已经是人来人往了。很多人都认识这个赵家小姐,有很多人曾经被她的美貌弄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今日公然招亲,岂不喜煞人也!

两个小丫鬟端茶倒水忙个不住,媒婆你来我往,没有一时空闲。

第十天上,四个人从中挑出几个好的让妹妹甄选,赵小舟连看不看,淡淡地说:“你们看着办吧”——这不是难为人嘛?四个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正在这时,丫鬟秋香一路小跑,来到他们面前报说刘老爷来访,在前厅等候。

哥俩急忙来到前厅,看到来人是父亲的至交好友、现在衙门供事的刘镜堂字月斋的刘老爷,弟兄两个作揖不迭。

“贤侄,刘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我要当一回媒人,挣个猪头吃吃。贤姪呢?”赵毓昌忙不迭打发秋香去叫赵小舟。

弟兄两个献茶已毕,小舟进来,向刘镜堂行礼问安。

“贤姪啊,你知道叔叔从来不做媒人,今天你要给我一个面子。”刘镜堂长方脸,留有三缕美髯,仪表堂堂。

小舟的脸红了一红,没有回答。

“既然叔叔做媒,那一定是错不了的。”赵毓昌很高兴。

“到底是谁啊?”他的媳妇沉不住气了。

自从于府回来,虽然小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她总是心里觉得窝囊,总想在她这个小姑子面前挽回形象,所以在小舟招亲这个事上,她是出力最大的。

“猜猜看”刘镜堂有意吊她的胃口。

“不会是你家二公子吧?”

“我家那个二百五我敢给贤姪说吗?不得叫她骂死我。”

“好叔叔,你就别折磨我们了!”赵毓盛在为他的妹妹着急。

“于、继、祖!”

“谁?”四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于继祖,于老爷啊!”

“叔叔真会说笑话!于老爷刚把妹妹从府里撵出来!”

“这样的事我能说笑吗?撵出小舟来就对了,不把她赶出来怎么能提亲呢?”

“那——婶……于夫人知道吗?”小舟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她同意于老爷纳妾吗?”

“她当然不同意于老爷纳妾!”

小舟的脸变得煞白,他的哥哥嫂子也有点不知所措了。

“但是于夫人同意于老爷再娶一位太太,于夫人让你和她平起平坐!”

“这怎么可能呢?”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小舟和她的哥哥嫂子们难以接受。

刘镜堂卖完了关子,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就在小舟离开于府的那一天,于继祖让两个年轻力壮的伙计陪同夏掌柜骑着快马直奔河阳县凤鸣镇老家。夏掌柜和继祖夫妇私交甚笃,继祖自己不好意思向王氏说,夏掌柜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夏掌柜果然不负使命,他把事情的起因与发展说得明白而透彻,于夫人虽然一直同意于继祖纳妾,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段姻缘,起初是不同意的,但是架不住夏掌柜巧舌如簧,并且搬出老和尚的话来。王氏是信佛之人,心想,既然佛祖都认为是一段好姻缘了,她还能说什么呢?而且她知道小舟不是狐媚歪道之人,与其娶别人,不如娶小舟放心。

夏掌柜在凤鸣镇只待了一天,第二天就告别王氏和于广源准备回省城复命,就在即将策马离开的时候,王氏从屋里赶出来说:“不要委屈人家小姐,让她和我平起平坐吧…”

小舟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欢乐与幸福顿时把偌大的赵府填得满满当当。

……

接下来,于府紧锣密鼓地走着娶正妻的套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步不缺,这让赵家在省城挣足了脸面,赵家也让人看到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娶亲的最后一个环节是“亲迎”,于继祖原本想在凤鸣镇进行,但是小小的凤鸣镇是盛不下太多的贺喜者的,况且王氏又是好静之人,于是他写信告知发妻,决定不回老家办喜事,事过之后再回家祭祖宗、上喜坟。

成亲那天,于府中人山人海,光省城出名的厨师就请了十二个;商界、政界名人云集,知府亲自光临,臬台、藩台也送来了贺礼;河阳徐家、凤鸣镇的于氏族长、孟氏族长以及刘铭传的后人也派人前来致贺。婚礼规模之盛让省城人足足谈论了半年。那天,素来海量的于继祖喝得不省人事。

也亏得继祖烂醉如泥,那一晚,有许多于家的伙计想去洞房听窗——他们最想听听夫妻二人怎样互相称呼——看到他醉得人事不知才作罢。于继祖不记得他是怎样进入洞房的,直到下半夜他因为口渴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

洞房内两只红烛明晃晃耀人眼目,室内陈设富丽堂皇,小舟正坐在床头望着红烛发呆。

烛光下,她眉如弯月,目似朗星,鼻如悬胆,腮腻鹅脂,双唇天生红润,眼角自然含情。

于继祖看得呆了,他轻轻地坐起来,两只手情不自禁地搭上小舟的肩头,一阵麻酥酥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小舟回转身把他的手轻轻拿开,展颜一笑,这一笑把继祖的魂笑掉了一大半。

他讪讪地问:“在想什么呢?”

“想起一句上联,却对不出下联。”

继祖上过五年私塾,对对子是他的拿手,“说说你的上联,我来对。”

“黑漆床上,黑面老汉,黑巴巴,臭烘烘,呸,你且去,今生休想。”

于继祖不怒反笑,略一沉思,张口道:“红粉帐中,红妆佳人,红扑扑,香喷喷,喈,我就来,前世姻缘。”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冲动,一下子把小舟抱上床来。

第二天早晨吃饭的时候,继祖凑近小舟的耳朵,小声问“你怎么像小狗一样咬人呢?”“谁叫你这匹老马发了疯呢?”

从此之后,“小狗”和“老马”就成了他们在睡房里的彼此称呼。

…………

两辆马车在飞奔。向北大约走了三十多里路后,于继祖在车上车上发话了:“慢点走,歇歇马。”——在马背上征战十几年,于继祖对马有深厚的感情。

过了商芝村,正前方出现了一道高高的河堤。

河堤从西面蜿蜒而来,向东蜿蜒而去。河堤上面本来是有积雪的,但是已经被风吹走,只剩下黄白色的茅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龙吟河到了!”于继祖在车内大声说。

马车随即在河堤的缺口处停了下来。

龙吟河宽约二百步,商芝镇和凤鸣镇跨河而居,相距十多里地。两村都有六百多户人家,都是远近闻名的大村。虽然离得近,但是商芝镇属平原县,凤鸣镇却属河阳县。

河堤的缺口处是南北的一铺青石板桥,河两岸的人在冬春两季枯水季节就从石板

桥上来来往往,而到了夏天石板桥就用不上了,两边的缺口就被堵上以防河水泛滥。

于继祖下了马车,站在青石板桥上向河的东西看去。

这条河对于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童年的故事多数与这条河有关,多少年了,这条河自始至终流淌在他的心里,每一次经过,他都有见到养育自己爹娘的那种亲切感。

“母亲河,我回来了!”

他多么想对着这条河高声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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