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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完了麦子,又种上了谷子,乡下人进入难得的伏歇期。于广源把于昭楚送到六十里以外的县城读中学。

学校的名称是“正毅中学”。这是整个河阳县最好的中学,学校里不仅开设语文、数学课,而且还有自然、历史、地理等科目,徐焕就是刚刚从这里考入了北京大学。

于广源的舅家就在县衙后面的那条街上住,舅和妗子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于广源和他的几个表兄弟一向走动得很好,于昭楚一进入正毅中学那天就去拜访了于家的老亲。

如今的河阳县县长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郭奉孝了,当年的郭奉孝在袁世凯死后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但是随后就高兴不起来了。

“乱世英雄起四方,你方唱罢我登场”,世道更加混乱不堪了。曾经在一年之内,河阳县境内来过三茬队伍,每一次队伍来都打着平乱安民的旗号却不知他们平的是哪门子乱、安的是哪方的民。三茬队伍走的是同一个套路:来到之后,先让县长安排吃住,大吃大喝几天后接到上峰命令开拔又让县长提供给养。

原本河阳县一年只征收两次税,即秋天的土地税和夏天的车马税,而且车马税只是偶尔征收,但是自从袁世凯死后,苛捐杂税越来越多,弄得郭县长筋疲力尽,河阳县民怨沸腾。

郭奉孝一气之下,在县府案桌上写下一首打油诗:人命不如鳖命强,土匪当爹贼当娘。而今大笑归家去,不管里短与家常。之后雇上一辆驴车拉着他和他的夫人扬长而去,对上峰连招呼也不打。

当驴车行进到城东门口时,无数的民众拦住驴车,苦苦哀求郭县长留任,怎奈他去意已决。

看看实在留不住了,几个有德望的人站出来请郭县长给河阳人留几句喻世明言。郭奉孝苦笑道:“奉孝才鲜德薄,哪有劝人良言。”

然而众人坚持让他留话,郭奉孝无奈,取出纸墨,挥笔写下四个大字:侍亲如子。

众人疑惑间,郭奉孝上了驴车,对着黑压压的送行人群拱手一揖,飘然而去。

郭奉孝的四字留言轰动了整个河阳,一直流传到现在,而且人们越来越觉得这简直就是至圣名言啊!“侍亲如子”看似骂人之语,实则警世名言啊!试想如果人们侍候自己的父母如同侍候自己的儿子一样上心,这世界将是多么和谐!

……

于昭秦告别了塾师张茂才先生,一心一意地帮助父亲经营着家业。

对于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凤鸣镇人生活日坚。

其实整个凤鸣镇能称得上地主的不过三四户,其余的大多数人家是中等乡民,一点土地也没有、沦落给别人当觅汉为生的少而又少,贫富情况呈纺锤状——这是最为安定的一种分布状况。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许多地主人家本来田地不少,但是后代繁衍茂盛,几代传下来,分到每个人名下的土地就很少了,因而也就成了中产阶级。就拿于广源家来说,到于广源这一辈时已经是五代单传,所以他的祖上辛辛苦苦置下的田地没有被瓜分,逐世积攒,到于广源手里时已经有三十大亩了,称得上一个小地主了;但是如果不是于继祖在省城做买卖发家,三十亩地没有变化的话,分到昭秦、昭楚、昭湘名下时,每人也不过十大亩地,充其量是个中农。

河南的商芝村就不同了,全村九成土地都在以商玉斋商老爷为首的地主手里,全村九成多人家是地主的佃户,中产阶级少而又少,贫富人家分布情况呈锥子状——这是造成社会不稳定的主要因素。几乎每年都有商芝人踏上闯关东谋生的路程。十几年前的那次大旱使得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铤而走险抢了商家的一处粮庄,结果被商府的家丁开枪打伤三个贫民,这次的响枪使得商玉斋和商芝人之间有了难以弥合的鸿沟。

凤鸣镇的地主们都遵守着一个协议:地租收二成半,顶多到三成,灾荒年头可以少缴甚至不缴。凤鸣镇的地主们并不只是把土地租给别人耕种,多多少少留一些土地自己亲历稼穑。

在凤鸣镇,真正意义上的的地主只有两家:于广源家和孟宪仁家。因为只有他们两家可以不用亲自稼穑而能吃喝不愁。但是于广源不但亲自下地干活,而且他的活道在整个凤鸣镇也是首屈一指,尤其是他扬场的手艺那真是炉火纯青。

在麦收时节,扬场的活就叫广源夫妻二人承包了。

夫妻两人站在场院里堆成小山的麦子旁边,于广源端着簸箕,李氏手拿木锨,被碌碡压碎了的麦子粒混着麦穰麦秸被李氏用木锨一锨一锨地挑到簸箕里,于广源两手握着簸箕沿,轻轻向外一抖手腕,掺着麦穰麦秸的麦子随即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不远的地方。两个人一锨一扬,一锨一扬,拿锨的不用看簸箕,拿簸箕的不用看前方,闭着眼睛就把活干了。扬了几分钟后,于广源坐下抽袋烟,李氏则拿起扫帚,在扬过的麦子堆上用扫帚尖轻轻掠过,上面的麦穰和麦秸立即去了一边,只剩下红黄色的麦粒……这时候往往会有人专门跑过来看他们夫妻扬场,人人啧啧连声:这两口子,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啊!

孟宪仁虽然比广源大两岁,但是他一直是以广源为榜样,处处学习广源。虽然他已经是南里北庄出名的财主了,但是自己仍然亲自种着十几亩地。不幸的是自从他的两个儿子死后,他的精神受到很大的打击,脑海中时时出现两个孩子的影子。有时候他突然认为是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触怒了上天,上天要给他惩罚呢?自从他挖出银子就隐隐感到自己对不起王百万的后人,在两个儿子莫名其妙地死了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有一年夏天他专门跑了一趟王集县,找到当年避雨的人家,隔着墙向院子里扔进两个大银元宝,每个元宝重达五十两!

儿子的死对孟宪仁来说始终无法释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抽上大烟。大烟给他带来了精神上片刻的愉悦,却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每当过足了烟瘾,他精神抖擞象年轻时候一样,但是烟瘾一上来则低头弓腰,哈欠连连,眼泪鼻涕甚至口水一齐流下,活像一个将要入土的耄耋老人。大烟也让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家业走上了下坡路,抽大烟前,他的田地面积一个劲儿地增长,由分家时的八亩猛增到二百亩,在整个凤鸣镇仅次于于广源家,他把绸缎庄的盈利都变成了土地;自从抽上大烟,他的土地再也没有增加过,绸缎庄的盈利都变成了他嘴里的云雾。继母李氏只要看着他高兴就行,从来就不知道抽大烟的害处;妻子周氏心疼丈夫,看到丈夫想儿子想得整宿睡不着觉,她觉得丈夫抽大烟也是一个解脱的办法,所以也不去制止。

过了大半辈子节俭日子的孟宪仁虽然自己深陷鸦片不能自拔,但是他却是深知此害,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也这样。每当他过足了烟瘾的时候,就领着两个儿子来到自己耕种的地里干活,锄草、间苗、收割等等农活都身体力行。

有一年的秋天,他正和他的两个儿子在收割过的豆子地里拔豆茬。村民拔豆茬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豆茬可以用来烧火做饭,二是拔了豆茬种麦子方便。本族的一个年轻人看到他调侃道:“宪仁叔,您抽一次大烟的钱就能雇人干完这活了,您何必亲自动手呢?”孟宪仁回道:“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我这叫抽大烟拔豆茬——一码归一码。”

……

事实证明,于广源把自己的大儿子留在家里帮助自己是对的,于昭秦和自己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光是长相一样,而且性格也是如此。刚刚十六岁的于昭秦不仅对地里的所有农活驾轻就熟,而且心机细密,做事几乎没有纰漏。村里的人情世事,亲戚间的迎来送往,于广源都很放心地让昭秦出面。

于昭秦一天到晚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冬天农闲时他也一样,他喜欢给自己找活干:铡草本来是觅汉的的活,但是一到冬天他就去帮两个觅汉摁铡、续草;喂牲口本来是老吴的活,但是昭秦几乎天天去帮助老吴推粪推土……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抚摸着自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书本,泪水不自觉地滑落。

父亲已经给他看好了一门亲事,女方是河南商芝商玉亭的大女儿商兰芝。商兰芝大他两岁,长得大手大脚,高挑身量,皮肤略黑。父亲的用意显而易见:让他早早成亲,早早撑起这一大片家业。商玉亭是商玉斋的堂叔伯兄弟,虽然没有商玉斋的富有,却也是方圆数得着的财主。

于广源的眼力自然是没的说,但是即使他看走了眼,于昭秦也得将错就错,在他的心底里,爹娘的话永远都是对的。

商玉亭觉得自己的闺女年龄不小了,所以催着于广源把亲事办了,于广源也早有此意,于是在于昭秦下学半年后,就先行了“纳采”之礼。

所谓纳采,《礼记昏义》曰:纳采者,谓采择之礼,故昏礼下达,纳采用雁也。意思是男家向女家求婚,由媒妁代为转达,女家同意后,再收纳男家送来议婚的礼物。纳采礼物用“雁”。

何故用“雁”?《仪礼士昏礼》认为:用雁为贽者,取其顺阴阳往来者。《白虎通嫁娶篇》则曰:“用雁者,取其随时南北,不失其节,明不夺女子之时也。又取飞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礼,长幼有序,不逾越也。又婚礼贽不用死雉,故用雁也。”

好在凤鸣镇不缺大雁,每到夏天,龙吟河里的芦苇长高之后,成群的大雁就在芦苇里栖宿,多有村民用土炮击之,运气好的时候能一炮击落上百只大雁。其中有些大雁只是被土炮震昏了,不久即醒。于广源就挑选了一只活的大雁由媒人带着送到商玉亭的府上——亲事就算定下了。

这桩婚事无论谁看都是门当户对,但是商家的家业是无法和于家相提并论的。

按照于家当前的财富,以于广源的节俭,即使坐享其成,五十年之内不用愁吃穿。商玉亭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他不仅对于家的声望满意,对自己未来的女婿一口说不出俩好字来。

民国十五年仲春,十七岁的于昭秦和十九岁的商兰芝正式结为夫妻。赵小舟没有回家参加他们的婚礼,但是托人捎来了戒指、耳环、手镯和一百两银锭作为贺礼,河阳城里的徐家也送来了贺礼。

乡下人对于贞操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在儿子的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早上,李氏什么事情都不做,先去儿子的洞房去看新娘身子底下铺着的雪白的褥单,然而让她失望了,雪白的褥单子干干净净连一点杂质都没有。

“许是这几天两个人累了。”李氏自己安慰自己。

但是出了十二日,雪白的褥单依旧雪白,明晃晃好像呲着牙在嘲笑李氏。李氏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她开始不用正眼看儿媳妇。儿媳妇感到莫名其妙,委曲得想哭。

晚上李氏把她的心事告诉了丈夫,于广源很相信商玉亭的家风,所以不以为然地说:“别胡乱猜,背不住和我们当年一样。”

李氏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想起和于广源成亲的那会儿,两人一人一个被窝,互不侵犯达一年之久,直到婆婆忍不住过问,这件事才漏出来。每当想起这件事,两个人又害羞又忍不住想笑。

“请谁去找他们俩弄清这件事呢?”夫妻两人犯了难为。这件事一般是由哥哥和嫂子说,可是于昭秦夫妻的辈份太高了,很难在村里找到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哥哥嫂子。夫妻两人想了又想,把全村姓于的和姓孟的统统过了一遍筛子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最后,于广源说:“就让韩晋和他媳妇来办吧!”

韩晋是他们的西邻,因为老亲的关系,他称呼于广源“表叔”。

韩晋今年二十五六岁,读过五年私塾,看过几本古书,攒了一肚子俏皮话。夏天在外面乘凉的时候他就像一个说大鼓书的在街上胡扯乱侃,人群中有了他就有了笑声。有时候拉起“荤”话来把年轻媳妇们逗得满脸通红一溜烟跑回家里却又忍不住想出来听他拉呱。他的祖上曾经是地主,然而后代繁衍过盛,几百亩地分到几十户里,于是就都成了中等农民。韩晋的媳妇是山北凤凰寨的一个没落地主的女儿,从小识文解字。他们夫妻二人已经有了两个男孩,家中还有一个老爹,一家五口,日子还过得去。

因为大门口有一棵两搂粗的大槐树,韩晋又和汉朝的韩信音近,所以韩晋自称“槐荫侯”。

于广源找到韩晋,拐弯抹角地把这件事说了一遍。韩晋一听就明白了,他也曾听人讲过广源夫妻的笑话,于是大包大揽地说:“放心吧,表叔,凭我的本事,一年之内绝对让您抱上孙子。”

话已出口,忽然觉得不妥,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于广源倒是没有觉出什么来,他一再嘱咐韩晋不要告诉别人他为这事找过他。

韩晋在将军坟东面有一块谷子地,这块谷地和广源家的谷地正好相邻。这一天,韩晋一早去谷地锄草,看到昭秦已经锄到地中间了。

他来到地头,随随便便和昭秦打了招呼就开始干活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停了下来,招呼于昭秦:“老弟啊,歇歇吧!”

昭秦其实没有感到累,但是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两人在地头上坐下来。韩晋装了一锅烟递给昭秦,昭秦说不会。韩晋自己点着了烟,和于昭秦东扯西拉起来。

没用几句话韩晋就明白了昭秦两口子在这方面确实是对棒槌。要是换了别人,韩晋绝对早把那两个难听的字眼说出来了,但是他知道昭秦还是个孩子,刚刚读完圣贤书,和他说话不能直截了当。

两个人默默无语了一阵子,韩晋计上心来,对昭秦说:“我来给你讲个笑话吧!”

昭秦知道他喜欢讲那些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他上了七年私塾,时刻谨记圣人的古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以婉拒道:“没时间了,六哥,我还得做活呢。”

韩晋那肯罢休,他是和广源下了保证的,于是说:“你看你看,瞧不起六哥了吧,你要是不听,六哥从此和你一刀两断!”

话说到这个份上,于昭秦只好又坐下来听他“闲聊”。

韩晋把抽完了烟的烟锅向鞋底一磕,把它装进烟包里,开始了他的故事:“从前我们村里有一对夫妻,成亲一年多了女的还不见怀孕,众人纳闷,亲人跟着着急。你猜是怎么回事?”他问于昭秦。

于昭秦哪里知道这些,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哪里知道啊?”

“让我来告诉你吧。”韩晋接着说,“原来这两口子从来不在一个被窝里睡觉,而且睡觉时还穿着衣服!”

一席话把于昭秦说糊涂了,他迟迟疑疑地问韩晋:“六哥啊,两口子还得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吗?”

韩晋一本正经地说:“信不信由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老弟,你好好想想吧。”说着丢下发愣的昭秦,自顾自地锄草去了。

这一天昭秦做什么都没有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对他来说压力太大了,虽然他对韩晋的话半信半疑,但是他不敢冒“无后”这么大的风险。晚上躺在炕上,他看妻子的时候脸就有点发烧,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始终没有向她提出两个人一个被窝的事来。

其实商兰芝在这一天里也受到韩晋妻子黄氏的“启蒙”。商兰芝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从记事起就帮着家里干活,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时就做女红和纺线织布,男女之事更是一窍不通。经黄氏这一点拨,她好像明白婆婆为什么对她冷淡了。

两个人虽然都有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的意思,但是始终没有人提出来,两个人讪讪地躺下睡了。

半夜里,昭秦被一阵哭声惊醒,他猛地爬起来,借着月光看见妻子蒙着被在哭,于昭秦慌了,急忙掀开她头上的被问她哭什么,商兰芝只是哭,不说原因。于昭秦慌了,讪讪地问她怎么了。商兰芝猛地搂住昭秦的脖子,哽咽道:“我、我想要个孩子。”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多少年来,我每当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心中油然而生对韩晋的崇拜。如果让韩晋教学的话,那绝对是一个好教师,他用了启发式教学而没有满堂灌,他把“师傅领上门,巧妙在个人”领会得比任何人都透彻。

最喜欢读书的于昭秦发现了世界上还有比读书更有意思的事情。

翌年,商兰芝生下了一对大胖小子,两个小家伙长得敦敦实实,虎头虎脑。“人家要出相,狗大孩子胖”,整个凤鸣镇人都这样说。

西有岩山山脉,东有落霞山脉,处在走廊地区的河阳县和平原县几年来成了军阀和土匪的流窜之地。抢劫的、绑票的层出不穷,苛捐杂税日盛一日,处在租税和兵患之中的贫民如同一堆干透了的柴火,一个火星就能引燃熊熊大火。

从民国十五年秋天起,平原县出现了“红枪会”,这是一个民间会道门性质的组织,这个组织防匪盗、反恶霸、抗官兵、抗捐税、反对贪官污吏,受到了农民群众的欢迎。

民国十六年秋天,正在开封读大学的商玉斋的二儿子商志英回到老家,他以**平原县委副书记的身份在自己的家乡展开了减租减息运动,他组织了贫民会,开办农民夜校,提出口号“加入贫民会,不纳捐和税”“加入贫民会,一辈子不受罪”。龙吟河两岸一百三十二个村庄群起响应,并且有六十个村庄成立了联庄会。

在抗击土匪“生铁蛋”的战斗中,他率领着红枪队不但击溃了生铁蛋的匪军,而且穷追生铁蛋二百里,在岩岭山区捣毁了生铁蛋的老巢,生擒匪首生铁蛋。在枪毙了生铁蛋后,他升任海右省委组织委员兼平原县县委书记。

当商志英在龙吟河大刀阔斧地组织贫民会时,他的老爹商玉斋气得口吐鲜血,急招在省城读大学的大儿子商志俊回家“勤王”。

面对兄长的指责,商志英义正词严,他豪情万丈地对商志俊说:“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稻粱谋,而我的目标是全人类的解放。”商志俊无法,只好央求他不要在老家弄这些东西,要弄别处搞去。商志英冷笑道:“我自有我的领导,岂能听命于你。”商志俊气得差点晕倒!

商玉斋当年的地租收入不及去年的三成,而且,几乎整个平原县的地主老财都找到他诉苦,商玉斋寻死的心都有了。

眼看减租减息的风暴愈演愈烈,商玉斋下了最后的决心,他召集附近有名的财主商量,合伙凑集了一万大洋,找到在平原县驻军的张宗昌的部下郑凤池郑旅长,请他出面靖难。

有钱能使鬼推磨,拿到钱后的郑凤池果然没有辜负商玉斋们的期望,郑部沿着龙吟河一路进军,红枪会望风披靡。

毕竟是民间组织,所持有的多是红缨枪和土枪土炮,遇上正规军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商志英接到有人给他传来的消息,成功地逃脱了追捕。四十五个贫民会会长被枪决,三十多个红枪会的首领被砍头,所有被杀的人统统抛入龙吟河,龙吟河里一时血浪滚滚,一股肃杀之气顿时充斥平原县境内。

这股杀气也使得一河之隔的河阳人感到了不安,河阳的一些乡镇也有了农民会,只是没有平原县那样轰轰烈烈罢了。商志英曾经多次派人在凤鸣镇做过宣传,号召人们起来减租减息、成立贫民会,然而绝大部分凤鸣镇人都把这件事看成笑话。“养马打差,种地纳粮”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凭你们几个光腚娃娃就能改变了吗?

做了大量的宣传,其结果是几个因赌博输光了家业的人自愿加入。这几个人的加入更让凤鸣镇人觉得贫民会就是泼皮无赖的组织,人人对其敬而远之。商志英亲自找到在广源家当觅汉的两个商姓人,劝他们同东家斗争以提高他们的工钱,谁知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伤天害理的事坚决不干!”

“天生的奴才。”商志英心里除了对他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毫无别的法子。

同年冬天,河阳县换了新任县长,新县长名叫朱玉珂。朱县长上任伊始,马上去拜访徐添徐老爷子,但是连着去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有一次县里开会时他见到了作为县参议员的徐老爷,急忙上前搭讪,谁知徐添对他正眼不瞧,让他很没有面子。但是因为徐燃是海右省政府秘书,所以朱玉珂对徐添是敢怒而不敢言,但是他始终不明白哪个地方得罪了徐老爷子。其实他哪里知道,不是他有得罪徐老爷子的地方,而是他的名字取得太不好了,他和徐家的八世祖徐瑜珂重名了,在海右省这是最犯忌讳的事。徐添徐老爷子当然不能请朱玉珂改名字,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和他往来。

此时的徐明侯在北京大学里津津有味地进行着他的学业。

两年的北大生活让徐焕终生难忘,因为在这里他见到了心中的偶像——周树人先生。他非常喜欢鲁迅的作品,而且徐焕认为鲁迅是整个华夏民族中唯一一个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在上课的间隙里,他经常去旁听鲁迅的讲课,对于鲁迅的每一篇文章都如获至宝。

民国十六年,北京大学和日本的东京大学相互交换培训研究生,徐明侯因为成绩特异而当选,这是同年级唯一的一个,其时他刚满二十周岁。

徐焕抓紧时间补习日语,为出国做准备。

尽管徐添徐老爷子一百个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远走他乡求学,但是徐明侯决心已下,他一定要走出国门从另一个角度看看苦难深重、满目疮痍的祖国。徐老爷子是个明白人,他深知坐井观天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尽管不愿意儿子出国,但是为了儿子以及整个徐家的前途,他还是为儿子打点行李,亲自把他送到去日本的轮船上。

来东京大学不到一个月,徐明侯名声大振。他是整个大学中最年轻的硕士班学员,但是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学识和能力;他说话要么幽默要么切中肯綮入木三分,深得欧美学员的喜欢,在徐明侯的周围经常围绕着一些金发碧眼的留学生,这些人围绕在他的周围,如众星捧月一般,这在东京大学就像一道耀眼的风景。很快,不但同年级的学生知道了徐明侯的大名,就连高年级的学生也大都认识了他。

徐明侯名声大振还源于一个人物,这个人是藤原师孝。

藤原师孝是徐明侯的导师。

这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人,年龄在五十上下,其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长者风范和贵族气质。

在短短的几天里,徐焕就发现藤原先生绝非一般人物,每个教师见了他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好,每一个学生说起他来都面带恭敬之色。很快,徐焕就从同学口里得知了藤原的底细。

藤原先生出身日本有名的贵族——藤原家族。藤原家族在日本是绝对的贵族,早在中国的北宋时代,藤原家族就已经是名声大振了。藤原师孝的祖上是日本平安时代中期的朝臣、一条帝时代四纳言之一、右少将藤原义孝的儿子藤原行成。藤原行成是历史上著名书法家,他的书法后世称之为“权迹”,与小野道风的“野迹”、藤原佐理的“佐迹”合成书道“三迹”。藤原行成又是世尊寺家的代表人物、书道世尊寺流的创立者。他继承了小野道风与王羲之的风格,是日本书法之集大成者。藤原行成的书法温雅、干练,代表作有《白乐天诗卷》、《消息》等。日本的历代统治者对藤原家族都格外看重,藤原家族也是英才辈出。其族人自古以来就对汉文化有浓厚的兴趣。

藤原师孝本人是美国哈佛大学博士毕业生,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对汉语言有超乎寻常的兴趣。“腹有诗书气自华”,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彬彬有礼,潇洒自如。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徐焕的家世,所以对徐焕尤为垂爱,功课之余,常常和徐焕谈论汉语言方面的问题,这让徐焕的同学非常羡慕。

对于藤原先生提出的问题徐焕几乎是有问必答,因为他的父亲徐添就是当世大儒,徐焕从小就接受了正宗的儒家教育,对中国历代的语言文化皆有涉猎,家中藏书甚丰,再加上他天性聪颖,读书过目不忘,所以在汉语言方面几乎可以给藤原先生当老师。

有一次,藤原问他:“明侯君,看贵国的典籍,对于一年四季有春夏秋冬之说,也有春秋冬夏之说,何故?”

徐焕略一思索答道:“学生认为,这可能是华夏历法演变之故,在商代和西周前期,一年只分春秋二时,所以现在我们往往称春秋为一年。《庄子逍遥游》云:‘蟪蛄不知春秋。’意思是蟪蛄的生命短促不及一年;其后在《墨子天志中》有云:‘制为四时春秋冬夏,以纪纲之’;《管子幼官图》云:‘修春秋冬夏之常祭’;《礼记孔子闲居》中也说:‘天有四时,春秋冬夏’故学生妄断为历法演变之故。”

明侯旁征博引,藤原先生连连点头。

还有一次,藤原先生问:“我看《晋书谢奕传》中有‘岸帻笑咏,无异常日’句,岸帻何物也?”

明侯听此,心中吃惊,深觉藤原先生阅读之广,遂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所谓帻就是包头发的巾,帻有压发定冠的作用,贵族往往是帻上戴冠;还有一种正式的帻,其上有帽顶,戴这种帻可以不加冠。帻本来是用来覆盖前额的,戴着帻而露出前额,古人叫做岸帻,岸在此是显露的意思,岸帻往往表示潇洒不拘礼节;前清孙髯翁作大观楼名联中有‘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句,其中的‘岸帻’想来也是此意。”

——诸如此类的问题藤原先生时不时地同徐明侯讨教一番。

经过一段时间的授课,藤原先生发现无怪徐焕有才如此,原来他的记忆力非常人可比。来日不到两个月,其日语说得让日本人也听不出破绽,别人在课后需要拿出许多时间复习学过的知识,徐焕则无需如此,课堂上的那点东西仅够他塞牙缝的。

在读万卷书的同时,徐焕行遍千里路。半年不到,他的足迹已经遍及了东京市的大街小巷。在休息日,他只身一人去奈良、名古屋、仙台等日本的名城游历,在仙台游玩的时候还专门去过鲁迅先生读书的地方——仙台医学专科学校。其时学校早已经并入帝国医科大学,藤野先生已经回到了家乡开诊所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是日本的新尝祭日,这个节日和美国的感恩节有点类似,全体师生依例放假一天。二十二日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藤原先生对徐焕说:“明侯君,我谨代表全家人邀请您明天光临寒舍小酌,希望您不要推辞。”

徐焕受宠若惊,但是他喜怒不行于色,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无功受禄,焕难以如命。”

“请务必光临。我还有事相求。”藤原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见藤原先生诚恳邀请。徐焕愉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徐焕如约前往,完成了自己一生难忘的做客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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