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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依依高挽云髻,面如初开之花,眼如寒江射月!徐焕的头脑一时懵了,忽而想起《洛神赋》中的一段文字: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忽而又想起了《登徒子好色赋》: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忽而却又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一段话: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彼之容貌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龙翥凤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池塘……。

“天人”“尤物”两个词几乎同时进入他的脑海。

更有阵阵幽香直透肺腑,徐焕禁不住神摇旌荡!

此花端合在瑶池!

藤原小姐已经看出徐焕恍惚的样子,不禁展颜一笑。徐焕看到她的笑,猛然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端起茶杯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徐明侯今天算是栽到家了。他一向不把男女之事放在心上,和他同龄的人大部分已经结婚生子,而他却始终心无旁骛一心求学。以徐家的富贵与威望,有多少世家争着与徐家攀亲、有多少妙龄少女整天做着嫁给徐明侯的春梦啊!

在大学期间,每到放假的时候,河阳乃至整个海右省的许多富贵之家纷纷给徐添下请帖邀请徐老爷过府叙旧,在请帖的后面常常不忘缀上一句:务请徐公子同来;又有多少世交之家频频登门造访,大多时候携女同来;一个个亲朋好友更是你来我往,络绎不绝……徐添徐老爷子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醉翁之意”,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早日成亲生子以改变目前人丁凋零的现状,无奈徐焕对于俗脂艳粉一概不置正眼。

还是藤原先生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诚恳地对徐焕说:“明侯君,今日请您来有一事相求。”

徐焕稳定了心神,身体向上挺了一下,回答道:“老师,‘相求’二字学生担当不起,老师若有所命,焕愿赴汤蹈火。”

藤原先生顿时喜形于色,接着说:“明侯君,言重了。——想必您也见到了,敝府上下对汉文化颇为仰慕,小女依依、犬子智郎、信郎从小学习汉话,在下久慕贵国之儒家学说博大精深,慕明侯君才识渊博,想请明侯君在闲暇时能指点犬子一二,合家不胜感谢!”

徐焕谦逊道:“焕才疏学浅,诚恐难以如命。”

藤原先生说:“明侯君之学识,在下也望尘莫及,若这么说便是推脱了。”

话已至此,徐焕只好应允。藤原高兴之至,连忙招呼他的两个儿子过来拜师。

藤原先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七岁,都比徐焕小不了多少。徐焕看到两个人走过来要下跪的样子,不禁大窘,连忙站起来阻止,然而藤原先生坚持要两个儿子行中国的跪拜师礼。

徐焕慌忙一手拉住一个,正色道:“老师,若要行礼,焕断然不敢应命,学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而已。以后有很多事情我还要向两位师弟请教,到那时岂不是也要行拜师之礼啊!”——坚持不从。看到明侯意志坚决,藤原先生就不再勉强了,让两个儿子对着徐焕作一个揖权当拜师礼。

回到榻榻米上重新坐好,藤原先生指着女儿说:“小女依依现在东京女子美术学校就读,但是她喜欢音乐,对贵国的古筝名曲尤为欣赏,每个星期天上午都要去古筝班学习一个小时,明侯君能否对她也指点一下?”徐焕连忙说:“焕几年来忙于糊弄学历,抚琴之事已经荒疏多年了。”

这不只是徐焕的谦逊,其实也是事实。徐焕自小对于儒家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无不涉猎,抚琴曾经是他的爱好,然而自上大学之后他几乎是两年学完四年的课程,很少有空暇,他的确很长时间没有抚琴了。

但是藤原依依根本没有想到徐焕会抚琴,见他如此说,却坚持要徐焕弹奏一曲。

徐焕极力推脱,依依却令他的两个弟弟把一架古筝连同座位搬到了客厅。徐焕已经被逼上梁山了,不展示一下就被人看做是一窍不通却拿大话欺人的人。他只好站起来来到古筝前,用右手五个指头轻抚了一下琴弦,——声音纯正清亮。

整理了一下衣袖徐焕轻轻坐下,抚动琴弦,一曲天籁般的《高山流水》随即从琴弦中缓缓泄出。

徐焕所弹奏的《高山流水》是川派琴家张孔山改编的,增加了以“滚、拂、绰、注”手法作流水声的第六段,又称“七十二滚拂流水”,其琴曲以其形象鲜明,情景交融而广为流传。

整个客厅里静极了,只有琴声蔓延。

一曲既罢,所有人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全都沉浸在优美的古曲声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这次轮到藤原依依失态了,曲到流水声第三段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就长时间地停留在徐焕的面庞上:徐焕留着平头,鸭蛋脸型,天庭饱满,鼻梁挺拔,细长的眼睛显得睿智与成熟……

藤原先生带头鼓起掌来,掌声才让藤原依依回过神来,面对徐焕,她自失地一笑。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藤原师孝感叹道。

“献丑,献丑了。”徐焕不好意思起来。

中午,藤原一家隆重地宴请了徐焕徐明侯。徐焕喝到了日本最为有名的清酒“月桂冠”。席间,藤原依依、藤原智郎、藤原信郎频频向他敬酒,使得酒量甚宏的徐明侯也有点招架不住了。

以后每到星期日,徐焕会准时来到藤原府上为藤原智郎和藤原信郎解答他俩在《四书》和《五经》方面的疑难。藤原哥俩天赋极高,不仅一学就会,而且能触类旁通。每当徐焕来的时候,藤原依依总是坐在旁边旁听徐焕的讲解,幽香阵阵袭来,有时候难免让徐焕意马心猿,但是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的思维更加灵活。

对于徐焕来说,大学里的那点东西只需在课堂上就解决了,无需课后背啊念啊的,他不像其他学子一样有空就跑到自修室查资料、躺在被窝里背课本背条文。如果不是辅导藤原先生的儿子,星期天他会四处游览。对于东京的大街小巷他比一般的东京人还要熟悉!藤原先生也从来不担心徐焕的功课,对于徐焕的天赋他心中很清楚。

自从徐焕第一次进藤原府时就感觉到藤原一家与普通的日本家庭大不一样,其房屋的建筑设计、室内的陈设无不充满中国气息,更令人称奇的是全家人除了藤原夫人汉语说得稍微生硬一点外,其他人都说得一口地道的中国话!因此徐焕每次去藤原府上总有回家的感觉,他甚至每天都盼着星期天的到来,而每到星期天他会弃诸事于不顾准时到达藤原先生的家,而迎接他的总是藤原依依。

藤原家的一切都让他感动而亲切,尤其是藤原夫人,每次见到她徐焕都有一种见了母亲的感觉,她的话虽然不多,却无处不透露着母性的慈爱,徐焕自小最缺的就是母爱啊!

为了报答藤原一家对自己的厚爱,徐焕放弃了寒假回家的机会,整个假期甚至年除夕都是在藤原府上度过的。每当藤原家中来客,徐焕无一例外作陪,倒是藤原的两个儿子成了外人。每当客人来时,藤原先生都极为隆重地向客人介绍徐焕,就像介绍自己的至交好友一般。

酒席间的徐焕不仅表现得落落大方、彬彬有礼,而且谈吐风雅。

藤原家族在日本的地位很高,藤原师孝本人在国内也享有盛誉,不但和他来往的人多是显贵名流,而且他看重的人别人也会刮目相看,徐焕因此认识了很多日本当朝名人,他的名字在东京的一些显贵家里被常常提及。

冬去春来的时候,藤原智郎和藤原信郎已经读完了《论语》。自从聆听了徐焕的琴声之后,藤原依依就再也没有去参加古筝培训班,因为他觉得培训班里的老师水平与徐焕相差太远。每当她的两个兄弟的功课结束,她总是马上请求徐焕指点她的古筝指法,藤原夫人在一旁的时候会笑着说:“你们总得让明侯君有喘息的机会啊!”

又是一个星期天,徐焕准时来到了藤原家,在藤原家里,他见到了藤原先生的大女儿和女婿。藤原先生的大女儿藤原盈盈和其夫婿大后正太郎家在名古屋市,盈盈不经常回娘家来,所以徐焕一直认为藤原师孝只有依依一个女儿。

藤原先生的女婿大后正太郎是军校毕业,目前在物部师团任陆军少佐。他的相貌具有典型的日本特征,个子不高,两腿粗短有力,唇上留着一撮仁丹胡。大后不苟言笑,样子有些傲慢。藤原师孝在向他介绍徐焕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明显露出了傲慢与不屑。

“今天不用上课了,明侯君,今天我特设酒宴答谢您对犬子的教导之功。”

今天的酒宴应该是招待女儿女婿的,然而藤原先生偏偏说成是“谢师宴”,这让大后正太郎很不高兴。徐焕则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藤原先生笑着对他的两个儿子说:“今天我借用你们的老师一天,也让我学点见识。”一句话更是让徐焕坐立不安!

藤原、徐焕、大后正太郎来到客厅就坐,藤原依依也坐在下首给他们添茶续水,藤原夫人和大女儿在厨房指点仆人准备酒菜。

大后正太郎从一坐下就感到很不快。藤原让徐焕坐在了主客的位置,他坐在了副客的位置;藤原依依是家里的宠儿,从来不给人侍候茶水,今天却恭恭敬敬、毫无倦怠地为他们倒茶。他知道藤原依依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因为这个中国小子。

大后正太郎出身贵族,骨子里有一股天生的傲气,心底里尤其瞧不起中国人。他只会说简单的中国话,这些简单的中国话也是在岳父家耳濡目染的结果。藤原先生和夫人都不太喜欢他这种性格,所以他很少来岳父家。

落座之后,藤原先生忙着和徐焕交谈,几乎把他晾在一边。

好容易得到一个空隙,大后正太郎突然用日语问徐焕:“徐君在哪里高就啊?”

“东京大学法律系念书。”徐焕谦逊地回答,他已经看出了大后的不快,所以尽量不去招惹他。

“堂堂中国什么没有啊,何必远道而来我大日本求学呢?”大后正太郎并不善罢甘休。

“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古今通理。”徐焕避免和他正面冲突。

藤原依依看出姐夫想奚落徐焕,立即起身对徐焕说:“明侯君,《汉宫秋月》里的许多指法我还很生疏,指点我一下吧?”

徐焕听依依如此说,知道她的意思,马上起身,对着藤原先生和大后正太郎躬身道:“我去去就来。”藤原先生点头依允,两个人进入琴室,里面不久就传出了缠绵、幽怨的琴声。

大后正太郎心里已经醋海翻波,因为和岳父无话可拉,于是借口欣赏花园里的景色,在藤原府内无聊地走动。

然而更让他难堪的是吃饭的时候,岳父岳母不仅让徐焕坐了上席,而且藤原依依、藤原智郎和藤原信郎都争着和徐焕谈话,岳父岳母眼盯着徐焕就像看自己亲生的孩子!

徐焕实际上成了宴会上的中心,他讲了《世说新语》上的几个小笑话逗得全家人大笑不已,因为他是用汉语讲的,所以整个饭桌上只有大后正太郎听不懂,只好跟着大家讪讪地笑。整个酒桌上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回到自己的家里,大后正太郎气得生了好几天的病,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叫徐焕下不了台!——自己拉不出屎却埋怨茅厕硬。

徐焕给藤原兄弟订的读书顺序是:先《四书》后《五经》,《四书》的顺序为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五经》的顺序是《诗经》打头,然后是《尚书》、《礼记》、《春秋》,把比较难懂的《周易》放在最后。

夏天到了,藤原哥俩读完了《四书》,本想着在漫长的假期里好好跟着徐焕读《五经》,然而徐焕要回国度假了!年迈的老父亲是徐焕无时不刻的牵挂,尽管在藤原一家的照顾下,他的生活阳光明媚;尽管他知道回到家乡的他会对藤原一家有无尽的思念,藤原依依会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然而故乡和他的父亲是永远第一位而不可替代的。

放假后的第一天,徐焕来到了藤原家里,明天就要启程回国,今天他是特意来告别的。在藤原家里,徐焕给藤原智郎和藤原信郎安排了预习的内容,让他们两个在假期里先看完《诗经》和《尚书》。藤原依依的古筝水平已经不亚于徐焕了,这可能是女子的手指更适于抚琴的缘故吧,“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徐焕经常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藤原依依最近像着了魔一样对唐诗宋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她学的是美术专业,所以经常把诗词中描述的景色画下来自我欣赏——当然她一定要请明侯指点。对于唐诗宋词徐焕更是驾轻就熟,因为他从三岁时父亲就让他背诵千家诗。这次来藤原府,徐焕特意给她捎来一本汉语版的《唐宋名家诗词评注》,这本书是徐焕祖上选编并印刷的,页面有点发黄,一直是徐家家传之物,也是徐焕的枕边书之一。

接过书的藤原依依激动得手不知往哪里放好了。

酒宴依旧很丰盛,有用日本最好的鱼做成的生鱼片,有根据中国风味做成的四喜丸子,酒还是日本国内最好的清酒“月桂冠”,但是气氛却有点沉闷。

“明侯,我敬你一杯。”不知不觉地藤原先生已经把徐焕称作“明侯”而非“明侯君”了。

徐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向藤原先生微倾酒杯,然后放下,说道:“多谢老师,焕有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藤原师孝忙说:“明侯不必客气。”徐焕诚心诚意道:“焕来贵国近一年了,一年来多承您和伯母的照顾使焕没有丝毫的客居他乡之悲。焕自小失恃,且形单影只,与依依、智郎、信郎相处以来无睚眦之怨,有手足之情,焕恳请老师以后对焕不要客气,直呼其名即可,无需称字。”一句话说得全家人心里暖洋洋的!藤原先生答应以后称呼徐焕“明侯”不带“君”字,又要求他的三个子女称明侯为“哥”。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明侯,希望你一路顺风、早去早回。明天我亲自送你去大井码头。”在酒宴就要结束的时候,藤原师孝举杯对徐焕道。

徐焕忙推辞道:“区区小事,不劳老师大驾,让智郎送我就可以了。”

智郎不语,却抬头看他的姐姐。藤原依依早已经泪眼莹莹!智郎本想给姐姐一个机会,让他的姐姐送明侯上船,无奈藤原依依一股愁绪憋闷在心中,已经是情不自已了!

看到弟弟盯着自己看,她更是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脸庞!她突然起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卧室,趴在床上,泪下如雨!

藤原依依的举止让徐焕顿时不知所措,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场面极为尴尬!

藤原夫人进了女儿的卧室,不大一会儿却苦笑着出来了——她不劝还好,越劝依依哭得越厉害了。藤原先生笑着对徐焕说:“解铃尚需系铃人,明侯,还得麻烦你哄她。”

徐焕如奉圣旨——因为没有他们的同意他是不能随便进入藤原依依的卧室的——轻轻走进依依的卧室,轻得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进来后一语不发小心翼翼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藤原依依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到来,依然趴在床上啜泣。

眼泪这东西有时候不是自己所控制了的,一开始藤原依依一直强撑着自己不哭,无奈眼泪越积越多终于决堤而出!这眼泪也泄露了她心中的秘密!该死的眼泪!依依心里恨透了它!

“别哭了,哭坏了身子明天谁送我去码头?”徐焕突然说话,惊得依依的双肩抖了一下,显然她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

听到明侯的说话声,依依坐起身来,不好意思地用手绢擦着双眼。这是第一次陌生男人进入她的卧室,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们河阳老家有一首专门描写哭的歌谣,我念给你听听?”徐焕打破尴尬的气氛,也不用征得依依的同意就开始朗读起来,“哭孩子哭,上南屋,南屋漏,吃驴肉,驴肉酸,换张锨,锨没有把,换匹马,马没有鞍,撅勾撅勾上西天,西天上,一窝兔,剥下皮来做个裤……”

还未说完,藤原依依破涕为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睁开眼睛喝猴尿。”徐焕继续逗她。藤原依依笑着站起来,两只小拳头轻轻地打在徐焕的肩上……

第二天,藤原依依和徐明侯坐着藤原家里的汽车来到东京大井码头,藤原依依看着徐焕手提行李一步步上了轮船,眼睛眨都不眨。徐焕站在船舷旁向着远远岸上的藤原依依挥手道别,然后转过身去,眼中珠光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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