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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他,但手熟尔。”韩晋笑了笑说。接着又问于昭湘:“老弟,你看这字写得如何?”自从那次于昭湘对韩晋出手相救以来,韩晋对于昭湘感激不尽,和他说话的语气客气了很多。

于昭湘从来没有觉出韩晋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他一如既往地和他开玩笑:“嗯——,挺黑!”

于昭湘忽然看到一幅春联上没有字,不解地问韩晋:“这幅怎么不写?”

“这幅不好写啊!”韩晋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忧色。他让于昭湘坐下来,给他讲起了这副对子主人的故事。

这副对子纸的主人姓韩,大号韩海,是韩晋的堂叔兄。韩海今年三十二岁,膝下有一双儿女。他的老婆姓柳,学名柳如花,是商芝镇柳家埠人。如果单看名字,人们不知道这柳如花是何等的佳人,然而事实却是:尖嘴猴腮不说,脸上还满是横肉。

就这么个货色,按说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多做善事好下辈子托生个美女。可是恰恰相反,柳氏不仅涂胭脂抹粉频频出来站街头,而且对丈夫韩海横挑鼻子竖挑眼,只要韩海在家里呆上两天,两个人非干架不可。

为了避免和老婆打得鸡飞狗跳,韩海远下了岩岭,跟着邻村一批壮劳力在那里打石头挣钱,一年之中回不了几趟家。每次回家,他老婆柳氏大吆小喝地去崔富贵家割肉买酒,见人就说孩子他爹回来了,要好好地补补身子。

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这是一个多么贤惠的女人!但是第二天,柳氏就催着韩海回去,所找的理由非常充分:上有老下有小,正是急等用钱的时候,作为男人不能贪图老婆孩子热炕头。她的理由冠冕堂皇不仅让邻里百家觉得她深明大义,而且他的公公婆婆也向着儿媳妇!韩海正值如狼似虎的年龄,每每赖着不走,到了第三天,两个人一定会打得鸡飞狗跳合家不宁了!

人类的爱好千差万别,有的人闻着臭鸡蛋恶心,有的人则嗜之如命;《笑林广记》上有一个笑话说有一个将军特别怕肥肉,他自己怕肥肉也误认为天下人和自己一样,所以每当他的部下斗殴时就罚他们吃肥肉,结果可想而知;《南史刘穆之传》记载:邕性嗜食疮痂,以为味似鳆鱼。尝诣孟灵休,灵休先患灸疮,痂落在床,邕取食之。灵休大惊,痂未落者,悉褫取饴邕。邕去,灵休与何勖书曰:“刘邕向顾见噉,遂举体流血。”南康国吏二百许人,不问有罪无罪,递与鞭,疮痂常以给膳。

在一般人看来,柳氏就是那种别人看着恶心自己丈夫看着放心的女人,而偏偏这种女人却惹得许多狂蜂浪蝶在她旁边翩翩起舞!柳氏愿意和每一个男人上床——自己的丈夫除外!韩海每次回家,柳如花就象征性地和他云雨一场,云雨的过程中,柳氏还不停地埋怨这埋怨那,弄得韩海兴趣全无。

但凡偷情之人往往有很深的心机。头几年,柳氏甚至都瞒过了和自己一墙之隔的公公婆婆。一天深夜,一个情夫悄悄进入她的家里。开门的时候声音略大了些,柳氏不但不怕公公婆婆听见,反而把情夫接进屋里藏好之后隔着墙头招呼公婆:“爹啊、娘啊,我听见我的门响,我害怕,你们二老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人在外面!”

于是在寒冷的冬夜里,两个老人重新穿好衣服摸黑走到柳氏的门前,认认真真地搜索一遍然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隔着墙头安慰儿媳:“孩他娘,莫害怕,是风刮得门响!”

柳如花养汉的事逐渐传得满城风雨,只有韩海一家人蒙在鼓里。当韩海家的亲支近派告诉韩海的爹娘时,他们俩起初打死也不相信儿媳妇是这等人,后来说的人多了二老不禁也犯了疑忌。

有一天深夜,柳如花又故伎重演让公婆给她看看门外有没有坏人。公公婆婆突然灵机一动:不如趁此机会看看儿媳到底在干什么。于是两个人从炕上爬起来穿上衣服直接就进了儿子的家,尽管儿媳妇提出很多理由不让公婆进屋里,但是公婆以为了保证她的安全的名义强行进屋搜查。当掀开水瓮的时候,看到一个男子猴蹲在那里冻得瑟瑟发抖,里面的水没过了脖子!

为了自己的孙子有亲娘,也为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有个洗衣做饭的人,柳氏的公婆没有声张,而是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们让儿媳妇写下保证书,并且把保证书给柳氏的爹娘过了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尽管公婆对她显示了无比的大度,尽管柳氏的爹娘羞得差点要投河,但是都没有挡住柳如花继续偷情。相反,公婆的忍让反而助长了她的邪气,她就如同一个破了身的妓女,一次是破鞋,一万次也是破鞋,肆无忌惮地同许多男人来往起来。

在所有的和她来往的男人中,最频繁的有两个,一个姓魏,小名叫春,另一个姓崔,就是崔富贵的亲弟弟,小名叫雨。这两个人和柳如花通奸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世间有一种人,别说一生一世不认识自己,就是再活三生三世照样认不清自己。别看柳如花其貌不扬,但是在她自己眼里,自己能羞死西施、愧煞王嫱!

有一天她去韩晋家借东西,看到韩晋自己在家,竟然现生心眼地向他大送秋波起来。韩晋看着她扭扭捏捏地样子感到好笑,对她说:“嫂子,你脸上黑乎乎的是些什么东西?”对自己的相貌一向看重的柳如花急忙问韩晋:“不能吧,六弟,我脸上哪能黑乎乎的呢?”韩晋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真的,不信你照照。”

柳如花信以为真忙向韩晋要镜子,韩晋笑着说:“镜子没有,你可以撒泡尿自己照照!”

每到过年的时候,柳如花就把买好的对子纸送到韩晋家里,让他给自己写对子,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因为韩晋写得一手好字,更重要的是别人家都不愿意给她写。韩晋和韩海是堂叔兄弟,为她写对联实在是不得已。韩晋打心里真是不愿意给她写,所以当别人送来的春联都写好了的时候,惟独柳氏的纸上片字没有。

听完韩晋的讲述,于昭湘沉默了一大会儿,突然开口对韩晋说:“老槐,这有什么难的,我说,你写!”

韩晋知道于老三肚子里的墨水不比自己少,他依言提起毛笔,饱蘸墨水,看着于昭湘。

“上联,春风放胆来梳柳;下联,夜雨瞒人去润花;横批,春色满园。”

韩晋一丝不苟地写完,略一沉思,不禁连声说“妙”!

这幅春联的上下联暗含了柳如花和她两个情夫的名字,其横批恰像是对上下联的总结,暗含“出墙”之意。韩晋禁不住又对于昭湘多看了两眼,心想:这小子,肚子里有货啊!

大年二十九,当韩海和他的儿子把春联贴在大门上不久就引来了不少围观者。起初韩海和他老婆柳如花以为人们来欣赏韩晋的字,但是时间一长,他们俩就觉着不对劲,来看对子的人几乎是捂着嘴偷笑着离开的。柳如花和韩海都不识字,不知里面的奥妙,问别人吧,别人都一个劲地称赞对子写得好。

大年初三,崔富贵的弟弟听说了这件事,他偷偷地找到柳如花把实情对她说了。

柳如花赶紧把对子从门上撕下来,然后跑到韩晋的家里,站在韩晋的天井里,扯开她那破锣嗓子把她的“泼妇骂街”功使了个淋漓尽致:“活该千刀万剐不知死活的杂种你糟践你老娘今生不得好死下辈子不得托生托生个死猫烂狗烂嘴烂手烂爪子你活该下油锅进地狱生个儿子没有屌生个闺女万人操……”足足骂了韩晋一个时辰。

韩晋自知做下不是,任由她骂,不敢还嘴。

柳如花的气是出了,但是她忘记了一个常识:屎不臭挑起臭。她的事情从此不仅让她丈夫知道了,而且邻村也都知道她的大名,每当她赶集或者回娘家的时候,背后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正月里回娘家时,她的亲哥哥和亲弟弟堵着门口不叫她进门,她的父母早已声明和她断绝关系。

韩海即使再窝囊也咽不下这口气,终于在正月初九那一天,他写下休书,找了一辆拉粪牛车把柳如花送回了娘家。看到自己闺女被人家送回来了,柳氏的娘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气死。又过了几天,柳如花也失踪了,知情人说柳如花是被他的哥哥和兄弟拉到乱坟岗子上活埋的!民不告,官不管,这件事一直没有人追究。

但是事情远没有终结。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韩海半夜醒来看熟睡中的儿子,越看越不像自己所生,他随手拿起炕上泥做的灯台狠狠地砸向儿子的小脑袋!十岁的儿子猛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懵懵懂懂大声喊道:“爹啊,疼啊!”看到满脸是血的儿子,韩海没有住手,两下、三下……直到儿子没有了声息;惊醒了的女儿刚发出一声恐怖的呐喊,一双搬弄石头的大手就狠狠地掐向了她!韩海把一双儿女放进被窝重新为他们盖好被,然后跌跌撞撞地翻过凤鸣岭,来到老石坑,一头扎进乍暖还寒的水中!从此,老石坑又增添了一层恐怖色彩。

几天后,凤鸣街上又多了两个傻子,一个喜欢站在高地上慷慨激昂地演讲,另一个喜欢自言自语和唱戏,他们是韩海的爹娘。

韩晋做梦也没有想到小小一幅春联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越寻思越觉得窝囊,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了,每次在街上见到疯疯癫癫的韩海的爹娘韩晋都忍不住热泪横流。

纸里包不住火,何况于昭湘根本就没想包住。很快,全村人都知道这件事是于昭湘和韩晋共同的杰作,韩晋在里面只是帮凶,而始作俑者是于昭湘!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于昭湘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得劲的地方,依然是夹鸟叉鱼打兔子,似乎这件震动整个河阳县的大事压根与他无关!

而于广源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他又一次动了一锨拍死儿子的念头,然而这次不答应的不光李氏,还有儿媳李云霞。

“三这个畜生伤天害理,早晚不得好死!”有一天于广源咬牙切齿地对李氏说。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下定决心要和儿子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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