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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中秋节近了,因为歉收,不但月饼和梨的销量大不如往年,而且收账的债主们比往年要费事很多。在凤鸣村,欠崔富贵钱的人家最多,酒钱、肉钱、酒肉钱。

买卖大了,欠账自然就多。在凤鸣村,仅于昭湘一个人就欠了他五十多块大洋,是他最大的欠债户。

于昭湘欠的这些钱是三年累积而成的,自从三年前那次于昭湘躲进坟墓以来,他去崔富贵家买酒割肉一律赊账,甚至有时候带着现钱替家里买东西他也是赊账。他和崔富贵说好了,他有的是钱,他的奶奶就是他的聚宝盆,要多少给多少。

崔富贵相信于昭湘说的是实话,有一次,于昭湘“无意”之间向崔富贵展示了他满满一口袋明晃晃的大洋,引得崔富贵伸长了脖子往他口袋里瞅,恨不能眼里长出只手来!三年来,每当崔富贵问他要钱的时候,他都不耐烦地说一句:“下年再说!”崔富贵知道这是一个刺头,所以不敢硬要,这账就一拖再拖一气拖了三年!

三年之中有一次崔富贵差点就把钱拿到手。

一天下午,于昭湘带着满满一裤兜大洋专程找崔富贵了账。看到于昭湘裤兜鼓鼓囊囊的样子里面不下五十块,崔富贵压抑着兴奋,手忙脚乱地找账本子,一笔一笔地对好账。他恭恭敬敬地把清理好的账单交到于昭湘手里,于昭湘一手拿过账本,一手摸出大洋正要递到崔富贵手里的时候,加官一步闯进来,气喘吁吁地对于昭湘说:“三爷爷,老爷爷四处找你,再不回家又要挨打了!”于昭湘连忙抽回递钱的手,一溜烟地跑回家去。

从那以后,每次见到加官,崔富贵都有把他抱起来扔进井里的念头。

每次于昭湘奶奶回老家的时候崔富贵都欣喜若狂,其高兴程度绝不亚于于老三!他满以为于昭湘这回该还他钱了,但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他有还钱的意思,有几次实在沉不住气,偷偷地找到于昭湘低声下气地问他要欠款,往往被于昭湘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不年不节地,你要的是哪门子账?”

三年了,他终于看出来了:于昭湘这小子是在耍自己。他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盐从哪里咸醋从哪里酸他心里明白着呢!

三年前,于昭湘一再嘱咐他别让他把加官和他自己赊账的事情传出去,只要他的奶奶一回家,要多少钱有多少钱。但是崔富贵鬼大了带出憨来,偷偷地把这件事泄露给孟宪仁。孟宪仁一知道这件事,于广源马上就会知道。

他知道三年前的事情把于老三得罪狠了,但是三年来他之所以敢一个劲地赊给于昭湘酒肉无非就是因为于广源是个要面子的人,纵然于老三不还钱,于广源也绝对会还。

一大早,崔富贵在村北面的路口上等着于昭湘,这儿是他去凤腹埠打兔子的必经之地。果然没过多久,于昭湘身上斜背着一杆土枪,腰上挂着一个羊皮袋从村里出来,后面跟着加官。

崔富贵恬着脸迎上去叫表叔,于昭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管走自己的路,崔富贵一身肥肉,再加上个子矮,看起来就像一个肉球。他跟在于昭湘的后面需得小跑似的才能跟得上他,一边跟在于老三后面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表叔,今年的日子的确难过,你看这账——?”

“下年再说。”于昭湘还是这句话。然后再不和他搭腔,自顾自地走远了,留下崔富贵独自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傍晚,于昭湘从凤腹埠打完兔子回家。一天下来只打着了一只野兔,他和加官在埠上烤着吃了权当午饭。背着空空如也的布袋回家,于昭湘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刚到庄头,又看见崔富贵站在那里。

崔富贵不等他们两个人走近就急忙迎上前,尽量挤出点笑容,小声对于昭湘说:“家里的猪下水刚刚出锅,请表叔去我家喝一杯。”

听说有刚出锅的烧肉,于昭湘哪有不去之理,他不仅自己去,而且叫上加官一块去。

到了崔家,崔家五六口人像接天神一样侍候于昭湘。于昭湘只吃肉不喝酒,没有半个小时就吃饱喝足了,抹抹嘴就要走。崔富贵的老婆颤颤巍巍地过来诉苦:今年收成不济了,孩子上学急等着用钱了,公公婆婆等着拿钱抓药了等等说了一大套。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言以蔽之就是要于昭湘清账。于昭湘还是四个字:“下年再说。”

崔富贵实在是没辙了,中秋节过后,他找到于广源,一五一十地把于昭湘赊账的事告诉了他,他说不指望要回所有的钱,他愿意把欠账打八折。于广源静静地听完崔富贵的诉苦,问崔富贵:“老三共总有多少欠账了?”

崔富贵一听这话,心花怒放,心想这回这钱是十拿九稳要回来了,急忙回答:“六十块大洋上下,我只要五十就行!”

于广源一听,大吃一惊,问:“怎么会这么多?”崔富贵哭丧着脸说:“三年了,三表叔来我这里买东西从来都是赊账。”于广源纳闷:“不对吧?我打发他来买酒买肉都是给了他现钱的!”

“谁知道呢?反正是从来赊账。”

听到这里,于广源突然脸色一沉,厉声对崔富贵说道:“崔老大,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三年前我就在村里声明了:所有人一律不准赊东西给老三,谁赊给他东西我一概不付钱,我还特意跑到你门上对你嘱咐了,你怎么还赊给他东西呢,你不怕把他惯坏吗?”

一句话说得崔富贵哑口无言。他嗫嗫嚅嚅:“表叔来买东西说是没有现钱,我咋好意思不卖给他呢?”

“行了,你既然敢赊,就有办法要,你看着办吧。他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我不再掺和他的事情了。”

自从于广源跟着母亲回到凤鸣老家以来他还从来没叫人出不了门口,不管是借钱的还是要账的,但是今天他是铁定了心不管儿子的事。崔富贵是鬼大了带出憨来,这回他是悔青了肠子没地方买药。他丧魂落魄地呆在于广源的家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到于广源不再搭理他,他只好离开了于家。对于崔富贵来说,这么多钱要不回来无疑是要了他的命,他寻死的心都有了!

冤有头债有主,崔富贵找不动于广源,就天天找于昭湘要钱,从八月十五到新年这一段时间里,凤鸣村人经常看到崔富贵跟在于昭湘的后面或者旁边低声下气地讨要欠钱,活像一个要饭的!

有一次于昭湘和韩晋去坡里打兔子,看到崔富贵又在于昭湘面前喋喋不休地哭穷,他的刻薄劲头又上来了,对崔富贵说:“行了,老崔,别看人家老三欠着你钱,可是没耽着你要啊!”

这句话很快在凤鸣村作为笑话传开了,传来传去就成了一句歇后语:崔富贵赊的账——别看欠着你的钱没耽着你要。

崔富贵为这件事还找过镇长张启己,不料被张启己一句话噎了个半死:“你是鬼大了带出憨来,装憨掳人被人掳了。”

于广源下定决心不管儿子的欠钱,但是于昭湘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整天被崔富贵跟在后面要钱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有好几次他都想把欠账还了,但是又怕善门好开善门难闭。

他对小儿子早已不抱希望,唯一的指望就是快和他分家,但是儿子死活不和媳妇同床使得他的决心迟迟难下。

民国二十四年正月十六,于广源下定决心要和小儿子分家。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两件事情。

一件事是在自己家拾掇场院屋时。

在凤鸣镇,一色青砖瓦房的户少而又少,人们习惯用麦秸草覆在屋顶以顺雨水。麦秸草最多五年就要换一次,因为时间一长就腐烂不堪。

于广源的正屋自然是青砖瓦房,但是场院屋就不同了,除了山墙上是青砖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土墼垒成的,倒不是因为缺钱,主要是怕别人说自己烧包,在乡下,韬光养晦还是很有必要的。场院屋屋顶上不见片瓦,也是像别人家的房子一样用麦秸草覆顶。

于广源这次拾掇场院屋就是给屋顶换新的麦秸草。他家场院屋多,他人缘又好,所以拾掇屋时帮工很多。所有来帮工的一律不给工钱,只管一日三餐。

于广源在这方面从不吝啬,菜比别人家的要丰盛许多,酒可以尽情地喝。

因为帮工众多,广源所有的场院屋在一天之内全部把旧的麦秸草换成了新的。傍晚时候所有的活都完成了,包括借的旁人家的工具都送还了人家。

于广源非常满意,他准备了五桌酒菜招待帮工,于昭湘捞不着上桌,只是在旁边帮着李云霞端菜燎酒。

这一天,韩晋不仅过来帮工,而且经常以主家的口吻命令干这干那。好多人心里不服气:于家的事,看把你能的!韩晋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点越权,这是因为他们家不仅是邻居,而且就两家关系来讲也胜过别人家。于广源已是五代单传,近亲很少,和韩晋一家确实走动频繁胜过别家。但是韩晋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疏不间亲。——你和于广源再近,你姓韩他姓于,到了正事上还是同姓向着同姓。

众人坐到酒席上的时候,韩晋忽然看见了孟宪孝的小儿子也在场,心底里的刻薄劲又泛了上来。他拿着一把茶壶,走到孟宪孝小儿子所在的那个桌,一个人一个人地问:“喝水吗?”不等人家说话,马上就问下一个,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韩晋这是借着于家的事来取笑孟宪孝。

十几年前,孟宪孝就曾经拿着酒壶挨个人问:“喝酒不?”当别人都说不喝的时候他自斟自饮起来——这件事一直是凤鸣镇的笑谈,孟宪孝的几个儿女也深以此事为耻。最气人的是韩晋竟然问到了孟宪孝的儿子面前!

孟宪孝的小儿子怒不可遏,“呼”地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喝你娘了个B!”一挥手就把韩晋手里的茶壶打落在地!韩晋可不吃这一套,一个拌腿把他摔到地上,孟宪孝的小儿子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和韩晋抱打在一起。坐在屋里等着喝酒的人大多是于姓和孟姓,看到孟宪孝的儿子打不过韩晋,和孟宪孝服近的几个人也上来帮着孟宪孝的小儿子打他,结果没有多久韩晋就被打倒在地。

因为这些人中没有他的亲近人,所以韩晋只有挨打的份了。

正在这时,于昭湘拎着一壶开水进来,看到韩晋倒在地上,捂着头一动不动,孟宪孝的小儿子还不停地用脚踢韩晋的脊梁,别人没有敢说话的,他立时火了,一把揪住孟宪孝小儿子的脖领子把他甩向墙壁,谁知用力过猛把他的头磕破了……幸亏于广源及时赶到,才避免了一场家族之间的恶战。

自从于家踏进凤鸣村那一天起,于孟两家相交如同姓,所以孟宪孝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很快,孟宪孝就找到于广源不客气地指责他不知远近,纵容小儿子帮着别人。尽管于广源多次解释,但是别人都不相信。

这件事把于广源窝囊得不轻。在拾掇屋这样的大日子里,他的家里成了武场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打坏家什倒不值什么,关键是在这样的场合打碎东西不是吉兆;自己本来就是受害者,却又被人诬为纵子助外。一生没有被人指责过的于广源对这件事始终不能释怀。

第二件事是发生在年前年后。腊月二十七过晌,闲着没事的于昭湘信步来到西邻韩晋的家,韩晋已经有日子不出来下套子了,于昭湘过去看看他到底在家里干什么。

到了韩晋家,于昭湘吃了一惊,只见堂屋的地面上,炕上,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春联,春联上的字一律颜体行楷,遒劲有力。

“老槐,想不到你这只手不光会下兔子套,还能舞文弄墨啊?”于昭湘从心底里佩服韩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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