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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长期抽大烟,曾经单手举起大车轮子的孟宪仁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眉目黑瘦,身如麻杆,冬天还没有来到,他就感觉到寒冷无比,习惯性地两手抱肩。

每次见到孟宪仁,于昭湘就感觉这个人几乎到了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灯尽的感觉,而这次的感觉尤为强烈。

孟宪仁正是向于广源家而来。他的眼睛已然不济了,直到离于昭湘不到两步远的时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昭湘感到奇怪,因为自从孟宪仁抽大烟上瘾以来对一切事情都非常看得开,今天是怎么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浮上于老三的心头。

果然,一看到于昭湘,孟宪仁就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嘶哑,如丧考妣:“三叔啊,完了,完了,加官被人绑票了!”

只一句话就把于昭湘惊呆了!他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急忙拽着孟宪仁三步并作两步走一溜烟地来到他爹娘的屋里,让他坐下慢慢细说事情的经过。

孟宪仁尽管自己迷恋大烟不能自拔,但是一向明白事理的他深知大烟的危害,他决不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沾染上这个恶习。他的家教一向甚严,在家教方面他和于广源极为相似,只是由于继母的溺爱使他难以如愿。

于孟两族一向以朱子家教作为治家的信条。

加禄成亲之后,他把他送入青岛跟着康掌柜学做买卖,剩下加官自己在家。他一向不给加官好脸子看,因为有老太太护着,只差没隔三差五地揍他了。加官虽然不听话,但是吃喝嫖赌抽却是一项不敢染指。每天早晨天不亮孟宪仁就把加官喊起来,让他下地干活。这十几天来,加官每天天不亮都得去龙吟河北岸的豆子地里拔豆茬,总是在吃早饭的时候按时回家吃饭。

但是昨天早上例外了,孟宪仁不但没有见到加官从坡里回来,而且在自己的天井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十日内五千大洋在跑马岭栓马槐领人过期不候!

孟宪仁一方面怕老太太知道这件事,一方面忧心自己手中拮据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赎人。思来想去还得找自己的兄弟们商量,今天一上午他都和自己的两个弟弟呆在一起,商量对策。他的两个兄弟却只是不停地吃烟,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赞!孟宪仁的心一下子凉到了极点。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孟宪仁对两个弟弟有再造之恩。

想当年他和两个弟弟分家之后,正如凤鸣村人预料的那样,两个兄弟很快就把家产败了个干干净净,只差老婆孩子没有卖。孟宪仁多次规劝他俩,但是他的话在娇生惯养的两个弟弟耳朵里只如耳旁风。

那一次孟宪礼在赌场里把房子输给了人家,当赢家拿着协约来清点房产的时候,孟宪礼的老婆跑到孟宪仁的家里放声大哭。孟宪仁立马要拿钱赎房子,被李氏拦住了。

一向厚道的李氏这次却冷冷地对宪礼媳妇说:“你二大伯哥不是去要饭去了吗?你们俩为什么就不能呢?前有车后有辙,我不能向了一个偏了一个,孩子放在你大伯哥这里,你就拖上个要饭棍子随他去要饭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王八驮着走……”

原来,在此这前孟宪礼的亲哥孟宪义已经把家产输了个干干净净,早已经和老婆拖着要饭棍子远走他乡了!

两年后,孟宪义和孟宪礼夫妇三个人在同一天回到了凤鸣村,他们身上的衣服刚刚能遮住要害部位,三个人的腿上都伤痕累累,而且孟宪义的媳妇被狗咬伤之后无钱救治早已客死他乡!

三个人回到凤鸣村跪倒在李氏和孟宪仁的脚下痛哭流涕要母亲和大哥救他们一命!

孟宪仁二话没说,就把早已赎回的他们两家的房子归还了弟兄俩,不仅如此,他还把在母亲名下的田地家产平均分给了两个弟弟。在大哥的帮助下孟宪义随即又娶了一个媳妇,正儿八经地过起了日子。

说来也怪,原来挥霍无度的孟宪义和孟宪礼自回家之日起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但不胡乱花钱,而且握着一个大钱能攥出火星子来,其吝啬程度超乎人们的想象:孩子到了上学年龄了不上;过年需要添新衣服了,没门;年除夕家家户户在吃饺子,他们两家在啃窝窝头……在孟宪仁日日走下坡路的时候,孟宪义和孟宪礼两家的财产却在如日剧增。

孟宪义和孟宪礼的大儿子都在青岛孟宪仁开的绸缎庄当小伙,所挣的钱一个大子不少地拿回家来,他们弟兄两个近似病态地省吃俭用、近似疯狂地买房置地,逐渐成为凤鸣村数得着的财主。

所以,一遇到这件事情,孟宪仁马上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弟弟,他打发屋里人把孟宪义和孟宪礼叫到自己的家里。

孟宪仁说自己手头紧巴只能拿得出三千块大洋,希望两个兄弟每人借给他一千大洋,先把加官赎回来,因为加官一日不赎回来,老太太就一日不得安宁。

孟宪义和孟宪礼坐在那里像两座泥胎。只顾闷头抽烟,一句话也不说。孟宪仁的妻子急得七窍冒烟,直着催促他们两个拿主意:“你们吱声啊,你们的大哥自从抽上洋烟就像废人一个,上阵骑不得马,下地拿不动锄。我一个老婆子还能指望谁?”

说到这儿,周氏忽然触动心事禁不住哽咽起来。

孟宪仁的大烟瘾又犯了,坐在那里眼泪鼻涕一块下,他踉踉跄跄跑进里间摸出烟枪胡乱塞进一个大烟泡,躺在炕上就云里雾里了。等他过够了烟瘾出来一看,看见两个兄弟依然坐在那里,吭吭哧哧拿不定一个主意。

他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他走进里间拿出烟枪,朝着孟宪义和孟宪礼的身上胡乱打去,边打边骂,边骂边哭。被逼无奈之下,老弟兄两个商量了半天才决定一家拿出一百大洋,至于谁拿钱去赎加官,两兄弟又不吭声了。

孟宪仁气得浑身哆嗦,身子几乎站立不住。他连骂带打地把两个兄弟轰出家门口,独自躺在炕上喘粗气。

老太太颤颤巍巍从外面进来,看到儿子躺在炕上,八十多岁的李老太太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口,边打边说:“你这把老骨头怎么还不死,该死不死,妨得一家大小不旺相!”

躺在炕上的孟宪仁一听母亲这样说,赶紧爬起来,撑着病体安慰母亲。总算把老太太安稳下来,他就急急过来找于广源拿主意。

于广源听完孟宪仁断断续续的叙说,也着急起来。他问孟宪仁:“你娘知道这事不?”

孟宪仁说:“暂时不知道,但是如果明天再不回来,老太太就会知道了,老太太一天离了加官都不行,我今天哄着我娘说加官去他舅舅家了,老太太虽然起疑,但是看样子她信了。”

于广源想了想说:“钱,我有,但是谁拿着钱去赎人呢?弄不好要搭上人命的事情,不好找人啊!”

是啊,派谁去啊?光绪年间凤鸣镇曾经有人因为拿着钱去赎人在半道上遭劫了丢了性命,这件事情并不遥远,一度是凤鸣镇茶余饭后的谈资。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件事本来应该由孟宪仁弟兄们或者子侄们出面。然而孟宪仁废人一个,两个兄弟作壁上观;加禄远在青岛,远水难救近渴。一念及此,孟宪仁又耷拉下脑袋。

“我去。”旁边的于昭湘突然插话了。如石破天惊,让孟宪仁浑浊的老眼为之一亮。

他如梦方醒,趴在地上对着于昭湘就磕起头来,边磕头边痛哭流涕,嘴里不住地说着感恩的话。

等于广源反应过来,一切都完了,孟宪仁已经对着于昭湘磕了三个响头。

尽管于广源老大不乐意,但是木已成舟,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数落起孟宪仁来:“老大,你看你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们两家虽然世代交好,但是这些事首先要和自己的亲支近派商量着办,三是个孩子不知深浅,你也不知深浅吗?就算我同意他去,他媳妇能同意吗?你从多咱开始做事颠三倒四了!”

孟宪仁勾着头坐在板凳上任凭于广源数落,一声不吭。

于广源没有法子,回头朝着天井里喊道:“三他娘,把三媳妇叫过来商量件事。”

李氏马上去去前院把于昭湘媳妇李云霞叫到广源跟前。

于广源对儿媳妇说了加官被绑票于昭湘要去赎人这件事,征求儿媳妇的意见。李云霞一听这件事吓得脸都白了,她哪里敢做这个主,只好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场面极为尴尬。

于广源叫出李云霞来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希望她阻住于昭湘不让他去赎人;其二,纵然李云霞阻挡不住于昭湘,到时候出了事于广源不在儿媳妇手里落埋怨。

加官在于昭湘的心里占据着很大的分量,他甚至比李云霞都重要。在于昭湘看来,加官遇到事情,第一个挺身而出的就应该是他。

看到众人没有声响,于昭湘又说:“我和李琪一起去,万无一失。”这句话其实是说给李云霞听的。

李云霞还在愣怔着,于昭湘对孟宪仁说:“你回去准备钱吧,今天过晌就走。”孟宪仁一听这话,接着跪下又给于昭湘磕了三个响头,一步三晃地回家准备去了。

自从去年一场大旱、一场大水以来,海右一省偷盗、抢劫、绑票之类的事情层出不穷。于广源知道这些人图的是钱财,一般不会伤及人命。唯一担心的是跑马山离着凤鸣镇将近一百里,带着这么多钱去赎人恐怕不等到达地点就会被人半道劫走。

但是儿子已经应了人家,儿媳妇又没有说出不字来,自己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说,已经和儿子分家,儿子的事情应该少管才是。

他把两千大洋交给孟宪仁,孟宪仁把家里埋藏着的三千大洋取出来一并存入德源钱庄,这么一些大洋堆到德源钱庄掌柜康敬铭脸前的时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的他哆里哆嗦地给孟宪仁开好银票,丝毫不问钱的来路及用途——尽管和孟宪仁私交甚笃。这是行里的规矩。

孟宪仁把银票交到于昭湘手里,两只手紧紧地攥了于昭湘的手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就走,头也不回。

李琪已经等在于广源的屋里,李云霞已经为他们俩准备了两天的吃货和其他一些路上必备物品。于广源让儿媳赶紧做饭送他们两个上路,于昭湘说不了,马上就走。

他早已经和李琪商量好了。他和李琪每个人提着一支土枪,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个羊皮袋,做出一付要去打兔子的模样,然后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凤鸣村走过龙吟河朝着跑马山方向匆匆而去。

此时已经是暮秋时节,田野里的庄稼早已经收割完毕,干活的人几乎没有,偶尔有拾大粪的老头在路上徘徊。即使坡里有人在干活,看到他们俩都会认为是打兔子的,因为他们边赶路边朝着田野里突然窜出来的野兔开上两枪。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了离跑马山二十里远的王休屯。于昭湘对李琪说:“找户人家住一宿,摸摸情况,明天进山。”李琪非常赞同。

在盗匪频仍的年头,两个陌生人来投宿,很少有人家敢应承。然而李琪的本事挺大,他很快就找了一户人家住了进去。一路上他们打了四只野兔,李琪拿出两只交给这家的主人,更让主人相信了他们俩确实是贪打兔子远离了家乡。

这家的主人姓陈,是一个红脸膛的庄户汉子,一家六口人,住着一套四合院,看样子日子过得挺殷实。

陈姓汉子很好客,他把他们俩安排到一个大炕上睡。晚饭的时候陈姓汉子把野兔炖熟了,又炒了几个菜,把一张小饭桌搬到火炕上,三个人围着桌子边喝酒边说话。

陈姓汉子不仅能喝酒而且很健谈,他向于、李二人讲起了当年商志英在跑马山上打游击的情况,讲到动情处两眼含泪。李琪听得入了迷,他的目光幽暗深邃,仿佛进入了那段历史。

“现在跑马山里还有英雄豪杰吗?”于昭湘的一句话把李琪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于昭湘问的这句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年头,民和匪、匪和民有时候是分不开的,眼前的这个人,或许就是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所以他把所有抢劫绑票强奸杀人之士统称英雄豪杰——还算褒义的称呼。

陈姓汉子毫不迟疑地说:“有。跑马山上原来有三四伙绿林好汉,他们互不相属,自成一帮,但是自从去年以来他们已经结成一体了,原因就是从省城来了一个年轻人,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善使双枪,都说他打天上的飞鸟不仅百发百中,而且想要死的来死的,想要活的来活的!他召集跑马山里的各路小头领们在一起比武选老大,结果他赢了!”

“两把手枪就能让这些人臣服?”于昭湘不解地问。

陈姓汉子笑了笑说:“小老弟有所不知,所谓的绿林豪杰不过就是平民百姓,他们手里的家伙不是灰筒子(土枪)就是硬针子(红缨枪),最好的就是汉阳造或者天津造,而这个年轻人带来的三个同伙手里不仅有真家伙,而且本事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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