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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太太去世后,孟宪仁的身体和精神彻底垮了。青岛的绸缎庄左支右绌之后终于在十月份的第一天里宣告破产,这一天正好是鬼节日。

其实早在一年前,败落的先兆已经出现。

孟宪仁的侄子从青岛回来时和孟宪仁谈起了许多发生在铺子里的怪事。

侄子说,从铺面上看这个买卖是盈利的,但是就是存不住钱,铺子里的钱总是不翼而飞,众人不明所以。

康掌柜是个精明人,夏天乘凉,他看到成群的蝙蝠从柜台里往外飞时就犯了疑忌。

一天傍晚,他拿了一根牛皮鞭子站在院子里,看到蝙蝠又成群结队地往外飞时一鞭子甩过去。

怪事发生了!大家伙明明都看见一只蝙蝠落下来了,但是满地找不到,倒是从地上捡到了一块碎银子。众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看似荒诞不经的现象竟然被很多人相信,起码是绸缎庄里的人信。

这件事在凤鸣镇传开之后,村人说什么的也有,最多的说法是说孟宪仁的钱来路不正,黑着来的钱必然黑着走。

对于孟宪仁的一生人们曾经在茶余饭后评价过,尽管在人家在世的时候不宜对人的一生评头论足,更不能下盖棺的论断,然而,孟宪仁在凤鸣村人的眼里已经是个活着的死人了,他的下场每一个人都能看清楚。

有人这样说:孟宪仁的老婆孩子要是有福的话,孟宪仁就该早点死。他要是再活上个三年五载的话,全家人都得拖着棍子要饭去了。

加禄和父母分家时只分得五十亩土地,钱两吊半,这让加禄的丈人很不满意,因为媒人在给自己的闺女提亲的时候,特意渲染了孟家的富有。

但是不久他就相信了孟家其实是空架子了,因为他见识了孟宪仁抽大烟时的情景。

河阳县很早以来就传下过一句话:要想倾家荡产只需学吸洋烟。

孟宪仁的老婆孩子还是有福的,因为在李氏老太太仙逝后不到三个月,孟宪仁一病不起了。他直杠杠地躺在炕上不吃不喝,每天只抽两次大烟。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屋顶似乎在回顾自己的一生,泪水经常不知不觉地顺着两腮流到脖子里。

腊月二十三,阴历小年。刚刚吃过早饭的于昭湘被加官叫到了自己的家里,说是他爹要见见于昭湘。

于昭湘来到孟宪仁的卧室,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所有值钱的东西一概不见了。

孟宪仁仰躺在炕上,白发稀疏好久没有梳理了,黑干消瘦的身躯看起来活像一具干尸。他好像过足了烟瘾,看起来比往日有精神。

看到于昭湘进屋,他竟然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被于昭湘制止了。

孟宪仁扬起手示意家里所有的人都出去,远远地离开他的房间。

孟宪仁确信所有的人都远离了之后,伸出双手握住于昭湘的一只手往自己跟前拉了拉,小声对于昭湘说道:“在你爷爷奶奶坟前左边一排从南边数第二棵柏树下我放着一千个袁大头,这是我最后的体己了,你把它取出来放着用在加官身上——不是我偏心,加禄自己能养活自己,加官被老太太惯坏了。——千万记着不到万不得已别让他知道我还存有这么一项钱……”

看到于昭湘要推辞,孟宪仁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需要的时候你自己花了也比留给他强啊,有我在的时候我能管住他,没有我的时候只有你能驯服他了。我的儿子我知道,任马由缰的话,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加官不像三叔您,他是炕头上的汉子,能惹不能当,有戳下天来的本事没有接住云彩的气力。我的一辈子成了咱村的笑话——当辈子发家当辈子穷啊!别再让加官走我的老路,这辈子让他平平安安地过下来就已经是天喜地喜的事了。”

说完这些话孟宪仁好像劳累过度的样子,闭上眼睛躺在炕上不出声了。

看着孟宪仁好像睡着了,于昭湘正想退出去,却听见他又说话了:“三叔,我看过相书,你是大富大贵之人,加官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你就收留他做个觅汉吧,让他不离你的左右我就放心了。读私塾的时候孟昭轩老夫子曾经说过这么句书: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天我才体谅到了!三叔就可怜可怜俺这个要死的老汉,答应俺,俺也就死也瞑目了。”

说到这里,两行浊泪顺着瘦削的脸庞又流了下来。

于昭湘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二十岁就被将近七十岁的孟宪仁倚为托孤之重!

而在五六年前,他还经常被父亲于广源打来骂去。每次看到于广源气急了对于昭湘下狠手时,李氏都会跑去叫孟宪仁过来劝解。

而如今,眼前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老人竟然把自己看得如此之重,于昭湘从心里一时难以接受这种变化。

事情来得突兀,于昭湘心里没有半点思想准备,本来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拒绝,但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他实在难以启齿。

看着孟宪仁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眨也不眨,眼睛里满是期待,他只好郑重其事地对孟宪仁点点头。

孟宪仁立即面露喜色,随即长出了一口气,头向旁边一歪,追逐他的继母李老太太去了!

孟宪仁的一生很具传奇性。他的一夜暴富和当辈子发家当辈子穷一直被凤鸣村人当做一个寓言来讲。年少时勤俭持家与年老时迷恋大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给后人留下了教育晚辈的素材:大烟要不得,孟宪仁家富不富?不也得照样吃穷了吗?意外之财不可取,看见了吗?孟宪仁家的财宝都能变成蝙蝠往外飞……

一年之内,于昭湘好像成熟了十岁。和父亲分家,整治南洼,韩晋出走,加官被绑票,孟宪仁临终托孤……一件件事情接踵而至,于昭湘应接不暇,他的威望在这一年里也得到迅速提升。

凤鸣村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天老爷第一他第二的家伙。

当茶余饭后谈起于昭湘的时候,很多人这样说:吃不穷喝不穷,打算不到就受穷,看人家于老三,整天捕鱼打兔子不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吗?

大年二十七,于昭秦和于昭楚携家人回家过年,因为这是分家后的第一个春节,他们两个都想看一看父母在这一年里过得怎样。

恰就在这一天里,从商芝村过来几个壮劳力来找于昭湘,苦苦哀求来于家当觅汉,说话间几个人都给于昭湘下了跪!

于昭湘二话没说,应承下来。因为他已经算好了一笔账,每年大忙时节都要雇很多短工,今年又凭空加上好几十亩地,需要的人手就更多了,加上这几个觅汉就不用再雇短工就是了。

看到弟弟不慌不忙的样子,看到好几个人甘心情愿地跪在他的面前,于昭秦和于昭楚吃惊之余也高兴不已——弟弟果然长大了!

自从于昭湘回到老家以来这是于广源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间。在这一年里,于昭湘不但没怎么惹他生气,而且做了几件给他脸上生光的事情。

虽然和儿子分家了,但是他和于昭秦于昭楚都知道这不过就是对乡里乡亲的一个说法而已——我于广源和小儿子分家了,他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作下天来由地接着。

这一招挺管用,原来崔富贵还祈求于广源帮着自己向于昭湘要钱,现在再也不麻烦他了。

崔富贵这一年里又赊给于昭湘不少酒肉,于昭湘仍然和他赊账。于昭湘说了,好样的你敢不赊给我,除非以前的账你不要了。

崔富贵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他是赚不着便宜就等于吃了亏的人,怎能放得下一百多白花花的大洋!腊月二十八那天又来问于昭湘要钱。

不等于昭湘开口,扑腾一声就给于昭湘跪下了!

“我的亲三叔哎,我的亲爷爷,我错了,我不是人,你就饶了我吧,权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于昭湘用眼睛的余光瞅着像猪一样蜷缩在地下的崔富贵,冷冷地问:“你知道错了?”

崔富贵一看有门,立即应声道:“知道知道,我罪该万死!”

于昭湘接着问:“你想不想改啊?”

崔富贵赶紧说:“想、想、想,请您老人家明白地说个道道。”

“行,那你今晚就一个人去侯王坟里呆上一晚上吧!”

崔富贵的脸立即煞白煞白!他垂头丧气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头耷拉角地走了。

正好于昭秦在场,看到崔富贵偌大的一个人被弟弟弄得灰头土脸,心里不忍。

待崔富贵走后,于昭秦小心翼翼地对于昭湘说:“老三,差不多就行了,你手头紧的话我给你垫上。”

于昭湘说:“行啊,八百大洋。”于昭秦立即哑口无言!

于昭秦特意为赊账之事同父亲商量,想赶紧把钱给崔富贵算了,这毕竟是癞蛤蟆趴在脚面子上——不吓人还肮脏人的事情。

于广源说:“三的事情我都管不了,你能管了不成?再者说,你又不摸门前梆后,出了力未必能讨好。”

河阳县的春节与其他地方不大相同。

不但家家户户挂轴子(家堂),而且在家庙里供奉着一个家族的总轴子。年除日那天的傍晚,家家户户去各自的墓田放鞭烧纸把在阴间的祖先们请回家里来,请回家之后立即吃饺子,名为“安年”。

村子大了,上坟的时间千差万别,有的人家已经在吃安年饺子了,还有人家却正在墓田里放鞭炮烧纸钱。往往在这个时候,村里、坡里鞭炮声连续不断,甚是壮观。

吃完安年饺子,家家成年男子都要去家庙给老祖宗磕头,男孩子也可以跟着一块去,去的时候每家每户最少要捎上一挂鞭炮。在族长的指挥下所有到场的人齐集在家庙院子里磕头烧纸放鞭炮。

在弥漫的烟雾中嗅着香烛的气味听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油然而生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让人们更加觉得此地的新年更有年味。

祭拜家庙大约得半个时辰方罢,拜完家庙后各自回到家里,炒菜烫酒开始一年一度的守岁宴。

十几年前,凤鸣镇人一晚上要两次相互拜年,安年之后一次,发码子一次。父亲于继祖去世后,于广源在族中提议:除夕之夜的拜年只需发码子之后就行了,如果两次的话,几乎没一个家庭晚上有安宁的时候。

于广源的话在于氏一族中很好使,所有于姓人家当年就这样做了。第二年,村中的其他姓氏依样画葫芦。

于广源为此自豪了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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