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 为谁流下潇湘去(1 / 1)

就在于家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一个消息从河阳县城传过来：徐添徐老爷子无病而终！

这是河阳县的一件大事，徐家一代掌门的仙逝不仅震动了河阳一县，在海右全省也是一件轰动的事情。

五月端午那天早上，徐老爷子没有吃早饭，而是像往年那样吃了两个糯米粽子。

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吧，早上吃了凉粽子，到了中午，徐老爷子开始拉稀。

徐明侯和藤原依依不敢怠慢，马上请河阳城里最好的医生来给徐老爷子诊视。

医生仔仔细细诊视了一番之后，说没有大碍就是胃部受凉吃几付暖胃的药就行了，开了药方就走了。

谁知徐老爷子喝下草药之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开始拉脓血。

略懂医道的徐明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不再指望当地的中医，而是决定连夜亲自驾车送父亲去省城外国人开的医院诊治。

他把自己的想法对父亲一说，父亲徐添连连摇头，他对徐明侯说：“人过五十不算寿夭，何况今年我已经七十多了，到今天这个样子，我知足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用再折腾了。”

徐明侯百般劝说，徐添徐老爷子坚决不从。

到了第二天他竟然对徐明侯说他的母亲在那边埋怨他去晚了，说得徐明侯和藤原依依热泪横流，旁边的人也在落泪。

到了第三天，徐添拒绝服药，中药西药一概不吃。

他强撑病体坐在太师椅上，把孙子孙女叫到跟前，一手拉着一个，对徐明侯说道：“世道将乱，保全徐家血脉啊！”

徐明侯只是含泪点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我换衣服吧。”

说完这话徐老爷子回到里屋，静静地躺下由徐明侯亲自为他换上寿衣。

刚刚穿戴整齐，就听徐添的喉咙里“咕噜”一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徐明侯伏在父亲的身上放声大哭，随着他的哭声，徐家大院里顿时哭声震天，声传二三里地。

徐家的讣告发往全国各地，在外面的徐家族人纷纷回来为老族长送行，海右各界吊唁者络绎不绝，挽联挂满了灵堂。

所有在河阳县的徐家子弟全部出动迎来送往。

徐明侯只是一味痛哭不已，他和藤原依依的双眼早已经哭得跟樱桃似的！

郭汝信在徐老爷子仙逝后的第三天亲身来到河阳县城，他送来了自己书写的挽联，并亲自在灵堂祭奠。

于昭湘代表着于家来到徐府，在老仆的引导下，他来到灵堂。

于昭湘的到来引起灵堂之内一阵骚动，虽然没有窃窃私语，但是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浮现狐疑之色。

这是于昭湘第一次出现在徐府，但是他丝毫没觉得生疏，却像在自家一样从容自如。

徐府自古就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地方，在灵堂吊祭的更是少有他这样的年轻人，在场的都是中年以上温文儒雅之人。

于昭湘不仅年轻，而且脸上带着未除的野性，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悲伤，当然也无喜色，与室内的气氛太不协调。

灵堂之内出现了窃窃私语，负责迎来送往的徐烛赶紧上前把他引到棺前。

料理丧事的大任本来是徐燃徐温候的，但是得到讣告的徐燃本来就患重感冒未愈，一惊一痛之下有所加重，千里奔丧回到家乡感冒又增了三分。

当他来到叔父的灵堂之上，看到眼前的棺材时，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嚎：“爹啊，痛死我了！”随即昏绝于地，不省人事！

藤原依依赶紧派人把他送往教会医院，派人看护，再也不敢让他出现在灵堂之中。

不得已，年轻的徐烛只好接过重任。他虽然痛苦，但是冗杂之事使得他将苦痛暂时掩埋。

于昭湘点燃三根香插在棺材上的香炉里，又在棺前的灰盆中放进带来的黄表纸。

做完这一切，他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灵堂中的人和物。

虽然外面已经是夏天了，然而灵堂里面却冷气逼人。

原来，灵堂的四周放着有十几个大盆，盆子里放满冰块。

徐明侯在父亲的灵前哭昏过去，众人连忙向前救治，苏醒过来的他被众人架离灵堂。

然而再次过来哭灵时，又哭昏过去，一天之内哭昏七次。

众人把所有的劝慰话都说尽了也无济于事。

大家都在讨论如何止住徐明侯的恸哭，这样哭下去非出人命不可，尤其藤原依依，虽然公爹的去世让她悲痛，但是现在的她却在为丈夫的性命担心。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的时候，于昭湘好像置身事外，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灵堂正中的挽联。

此联是郭汝信的亲笔，内容通俗却是动人心魄，上面写的是：虚负胸中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他对徐烛说：“把这幅挽联撤掉！”

徐烛虽然知道兄长徐明侯对于昭湘非常看重，但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之下，他怎能听命一个毛头小伙子？况且他看到于昭湘不帮着劝慰徐明侯正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冷地问于昭湘：“为什么？”

于昭湘说：“写得太对明侯的心事。”

徐烛细细一想，恍然大悟，他赶紧命人撤掉这幅挽联。

果然，一会儿之后，徐明侯再次进入灵堂哭灵的时候，只是恸哭不已，没有再哭昏过去。

只一项，徐家人从此对于昭湘刮目相看，尤其是徐明侯的族兄族弟们，此时除了敬佩于昭湘之外，心中暗暗惭愧不已——和徐明侯朝夕共处却不如一个外人知道徐明侯的心事！

从此，于昭湘的大名在徐家人的心里扎下了根。

二十九章

在家停灵七天后，徐明侯把父亲葬在了徐家老墓田。

徐家老墓田在河阳县被称作“徐林”，占地一百多亩（大亩），成百上千棵古松古柏郁郁葱葱、古拙肃穆，石碑石马石兽随处可见。

里面环境清幽，尤其在烈日炎炎的夏日，这里简直就是避暑的最好所在。

徐家的墓田背山面水。所谓的山就是一个小小的土丘，水则是龙吟河的一条支流。

墓田前面中间的地方竖立着五间阔大的享殿，平常有两个觅汉在这里看守和清扫。

烧过三七，心神俱疲的徐明侯正在书房休息，门房上的老吴过来说门外有两个人一个叫狼勇一个叫刘兆初的求见。

徐明侯吃了一惊赶紧说快请进来。

老吴前脚刚走，徐明侯随后就跟着去了大门口。

果不其然，狼勇和刘兆初两人身穿紧身衣褂每人手提一个包袱精神抖擞地进了门口。

这两个人是徐明侯在郭幕中时郭汝信专门从士兵里选拔出来为徐明侯保驾护航的。

徐明侯在省城时与他们两个形影不离，把他们两个作为兄弟看待，他们却视徐明侯为老师、为长辈。

这两个人原本识字不多，跟着徐明侯不仅认识了许多字，而且其毛笔字皆可圈可点。

徐明侯卸幕之后，狼勇和刘兆初都下了部队当了连长，不知为何今天突然造访。

徐明侯把两人让到书房就坐，问道所以。

刘兆初说他们今天来一来是想为徐老爷子烧烧纸，二来他们两个人不想回去了，想追随徐将军。

徐明侯大吃一惊，连忙回绝道：“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两位老弟前途正无可限量，岂能困于河阳这块洼地，焕断不敢应承。”

两个人再三恳求，徐明侯坚持不允。

刘兆初和狼勇突然双双跪在徐明侯的面前！声称不答应他们俩，他们俩就跪死在徐府。

徐明侯没有法子，只好使出最后一招：“郭将军知道你们俩到这里来吗？”

狼勇忙说：“知道知道，郭将军也担心将军的安全，同意我们俩过来追随您。”

刘兆初接着说：“郭将军说乱世之中，您的安全尤为重要，特令我二人给您保镖。”

徐明侯无言以对。

旁边的老吴很知趣，马上带着两个人去安排住所去了。

按照徐家的家规，在热孝期间不能近女色。所以自从父亲得病以来徐明侯和藤原依依就没有再同过房。他们两个都在忙着父亲的丧事。一天之中难得见几次面。

六月份的一天，徐明侯把藤原依依叫到他的书房里，关上房门。

藤原依依看到徐明侯关房门时脸红得像一个少女，她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徐明侯的温存了，对这样一个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少妇来说是一种折磨。

她红着脸看着徐明侯等待来自他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拥抱。

然而没有，不但没有，接下来徐明侯的一席话让她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在北面，日本军队已经同中国军队打起来了，全面战争就要开始了。”徐明侯面色凝重地对藤原依依说。

看到藤原依依的脸色由红变白，徐明侯觉得有些不忍，但是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我徐家自明初迁入河阳以来，深受河阳人的大恩，每当国难之时，徐家无不粉身以报。此时，焕已做好为国难而死的准备。所挂念着唯有你和两个孩子，趁着战争还没有全面爆发，你带着两个孩子从青岛坐日本的商船回国。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不但焕感激不尽，就是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也感你的大恩！”

藤原依依顿时珠泪纵横，她扑到徐明侯的怀里泣不长声！

哭了一阵，她抬起头看着徐明侯，喃喃地说：“我不走，我们生不同衾死愿同穴，你要我走，我宁愿死在你的面前！”

徐明侯抚摸着她的双肩说：“捐躯容易，抚孤艰难。我选容易的，把艰难的留给你。还记得父亲的临终的话吗？”

藤原依依哭着说：“难道我不走不行吗？明侯哥，我们是小人物，管不了国家大事，能做到独善其身不也很好吗？如果我非走不可的话，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徐明侯狠着心说：“不行啊，这场战争的残酷性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旦全面爆发，最安全的当然是大后方，就整个战争来说，大后方则是日本。你已经几年没有见到父母了，这次回去一来可以趁此回家团聚，以解父母的思女之情；二来，两个孩子在日本上学比在中国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尤其是爸爸藤原先生更是教育界的翘楚，把孩子交给他们两位老人我放心不过。”

顿了顿，徐明侯接着说：“在国家的灾难面前，个人的卿卿我我必须让位。如果我只管自己的喜怒哀乐、儿女私情，不顾国家的生死存亡，你还能看得起我吗？河阳县人怎么看我徐家？自从明初迁居河阳以来，我们徐家深受河阳百姓厚恩，每当国家危难之时，徐家都毁家纾难以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绝不能仅仅说在嘴上啊！”

藤原依依肝肠寸断，脸伏在徐明侯的肩头泣不长声。徐明侯百般安慰也无济于事。

过了好大一会儿，藤原依依抬头看着徐明侯，哭泣着问他：“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阴霾总归会要消散的，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们再相见吧！到时候无论你在天涯还是海角，我会风雨兼程地去寻找你！”

1937年阴历六月十九，藤原依依带着一双儿女一步一回头地登上了日本商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把无尽的牵挂永远地留在了河阳。

从此，思念日日夜夜撕咬着她的身心，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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