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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瑞蒂在公共马车站和好友琼林.普赖尔告别,加快脚步沿着街道向家里走去。她和琼林以及其他几个同学相约在百货商店快乐地消遣了一下午,回来的有些晚了。

要不是今天是12月31日,一年的最后一天,按照习俗应当和家人一同度过,琼林还恋恋不舍地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吃过饭再分别。

她捏捏朋友的脸笑着打趣:“假期还有二十多天呢,我随时都可以出来呀。”

“那说定了!”脸颊有些婴儿肥的琼林本来佯装生气地嘟起嘴,听到这话又很快喜笑颜开,捉住维瑞蒂的手感叹道,“太好了,你搬到北区之后,我找你玩就方便多了。”

她了解过维瑞蒂生活上的转变后,好像比维瑞蒂本人还要高兴。琼林一直知道自己的朋友家境不好,无法频繁地和自己出门逛街娱乐,这让生性热情的她必须时刻克制自己,以免不经意间在言语或行为上刺痛自己的好朋友。

眼下没有了这样的顾及,她恨不得天天和维瑞蒂黏在一起。

维瑞蒂又何尝感受不到朋友的好意。以往只会出现在梦中的生活如今已经降临在她身上,维瑞蒂不敢奢求更多,只是暗自祈祷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

她越过考文特街7号的信箱,隐约听到莫雷蒂一家的欢声笑语,想起对自己很是关照的梅丽莎姐姐,脸上笑容又扩大几分。

再向前几步,就是她自己的家。擦拭干净的凸肚窗正透出暖黄色的煤气灯光。

维瑞蒂小跑几步登上台阶,一推开房门就嗅到了让人浑身暖乎乎的食物香气,便满怀期待地走向厨房,探头看去。

在灶台边忙碌的道格拉斯像是背后长眼了一般及时回过头,看到是她,挑了挑眉说道:“回来了?外面很冷吧?快去换身衣服,准备吃饭。”

维瑞蒂有些讶然:“道格拉斯,你会做饭?”

原本托马斯夫妇雇佣了一个兼职打扫和做饭的女仆爱玛,不过这位女仆家中临时有事,昨天就请假回家了,年后才会回来。

她下意识觉得今天的晚餐会是餐厅打包来的,或是出门去吃,怎么也没想到是道格拉斯亲自下厨。

男人表情似乎有些无奈:“……至少我能肯定你不会做?”

两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想起过去蜗居在东区时,道格拉斯工作没有规律,基本在外面吃饭,偶尔会给她带回来一些。更多时候则是维瑞蒂自己用煤炉简单煎些东西搭配面包果腹。

厨艺嘛……只能说以东区食物的新鲜程度来看,这几年下来没吃出什么大毛病已经是奇迹了。

被提及窘事的小姑娘迅速回头直奔房间换衣服,逃避了这个令人难堪的话题。

道格拉斯听到房门“嘭”一声关上,好笑地摇了摇头,揭开炖锅的盖子往羊骨汤里丢入切块的白萝卜。

他四点多就从市场买了一只小羊腿回来,肉剔下来做羊肉焖饭,骨头炖汤。

从领到大米的那天,道格拉斯就开始思考什么菜肴能配米饭,还合的上这边人的口味。当然,还得简单好做。

炒菜是肯定不行了,这边吃蔬菜要么浓汤,要么沙拉,也没有酱油蚝油,调味料只有简单的盐、糖、胡椒、罗勒薄荷等香料。

罗塞尔啊,书抄了那么多,怎么不抄一本菜谱过来……绞尽脑汁思索良久后,道格拉斯终于决定做以前只用电饭锅就能做的羊肉焖饭。

洋葱炒至焦褐后下羊肉随便煎一下,淋点廉价白葡萄酒当料酒用,上色后再下入胡萝卜加盐和胡椒调味,再倒入足够热水炖煮,差不多后将淘好的米直接铺进去,盖上盖子闷熟即可。

炖汤就更简单了,一切交给时间,炖得越久越香。除此之外,道格拉斯还做了拌了奶油和酸黄瓜丁的土豆泥、双面煎至金黄的塔索克鱼排,并怀抱着对青菜的执念烫了一把菠菜和小番茄一起用油醋汁凉拌好。

老实说,他真想把这玩意儿做成熟的,蒜蓉炒菜它不香吗?

蒸汽顶得汤锅盖子不断作响,道格拉斯揭开锅盖略微调了个味,觉得差不多了。维瑞蒂早就换好衣服张罗着摆好餐具,满怀期待地注视着道格拉斯用木铲将沾满肉汁、泛着油花的米饭与其他食材混匀后盛进盘子放到自己面前。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中。米饭浸透了肉香粒粒分明,胡萝卜和洋葱提供了淡淡的甜味,肉块则毫无膻气,油脂丰盈,软烂入味。早就饿了的维瑞蒂不间断地扒了几口饭大口咀嚼着,两颊被食物撑的微微鼓起,吃得极为满足。

道格拉斯又给两人分别盛了一碗汤才落座,按照习惯先吃了几口凉菜才转向主食,米饭入口的瞬间差点没抑制住眼眶的酸涩。

他有预感,今晚一定会梦到故乡。

道格拉斯垂着视线,慢慢咀嚼着饭菜,品尝久违的米香,努力收敛自己外露的感情。

好在维瑞蒂忙着吃饭,没有在意他微微颤抖的手。两个人都埋头吃了半晌才从食物带来的满足感中回过神来,维瑞蒂啜饮一口羊骨汤,淡白汤水沁着鲜味,顺着喉管一路暖到腹腔,是最适合这个冬夜的菜肴。

她抑制不住地又吞咽两口,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抹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道格拉斯:“好吃!我,你,你从没说过自己还会做饭!我很喜欢这道,嗯,我每道菜都很喜欢!”

她语速很快地盛赞着每一道菜的味道,听得道格拉斯不由得好奇这小姑娘要是吃到真正的年夜饭词汇量还够不够用。他顶着穿越以来四处圆谎锻炼出的厚着脸皮接受了这份赞誉,面色如常地放下勺子做出祈祷手势:“都是抽空和教会的朋友学的,费内波特那边的人很擅长米饭料理。嗯,赞美母神,赞美您的丰饶与慷慨。”

就当是还愿了,我好像确实在祈祷的时候许愿吃到米饭来着……他熟练地背出一句赞美诗,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到身为黑夜女神信徒的维瑞蒂抬手,差点就跟着自己划了一个大地母神的圣徽。

好在维瑞蒂划到一半,及时意识到了问题,强行改手势点出四下繁星,有些心虚地闭眼道:“赞美女神!赞美您带给我们的安歇与住所,健康与食物!”

道格拉斯看着维瑞蒂掩饰似的抄起勺子继续猛吃,边腹诽着我要是女神当场就开除你这个吃了一口饭就跑偏的信徒,边哭笑不得地给人添了碗汤叫她慢一点别噎到。

等到酒足饭饱、收拾停当,已经八点过半。出去玩了一天的维瑞蒂吃饱后便感到困乏,率先洗澡去了。道格拉斯独自留在起居室,无聊地翻了几页报纸便来到窗边向外张望。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竟落起雪来。本就寂寥的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各家各户的窗口与街灯的光亮飘摇在纷飞雪幕中,反倒显得冷意更甚。

“……”道格拉斯隔着冰凉玻璃欣赏了一会儿雪景,然后开始用手指头抹开玻璃上凝结的水雾,边胡乱画着图案边嘟哝着,“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视……真是无聊啊!”

穿越以前的元旦至少还是个正儿八经的节日,放三天假,也预示着春节和寒假的到来,让人很有渡过期末考或者上最后一个月班的盼头。

并且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元旦跨年夜少不了手机滴滴滴的提示音,什么“我怕三十的炮声太响你听不见我的祝福”这种土味短信满天飞,除了发给老师亲戚朋友,这年头还少不了发个朋友圈、发个微博、发个说说,跟广大网友们问个好,互联网上可谓是一片喜气洋洋。

然而这里所谓的跨年仅限于1月1日,没有农历春节的概念,更没有什么假期,仅仅占据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甚至在节庆氛围上还不如前几天黑夜教会的“冬礼日”。

道格拉斯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在玻璃上歪七扭八画出来的几个丝毫看不出特征的简笔小人儿,沉默了一会儿,又用手掌将它们抹去。

“就算把元旦和过年算在一起,”他将额头贴到冰凉玻璃上,仗着没人旁听,用中文大声抱怨,“这也太冷清了!过年就该热热闹闹的嘛!”

他记忆中的年节可比这要红火得多。该有打麻将的,打牌的,抽烟喝酒的,瓜子壳和糖纸满地都是,熊孩子乱跑乱叫……

吃过晚饭就出去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吓得狗满院子乱窜。没几个人会看电视,但节目一直播着,兢兢业业地用歌舞声填满人们话语间的缝隙。

过了十二点,还要再单独吃一顿饺子,谁能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接下来一年都会有好运气。于是大家围满一张圆桌,筷下如雨,就着联欢晚会的尾声吃过这场团圆饭。

道格拉斯合上眼,哼了几句“难忘今宵”的调,却怎么也想不起后半段的词来。毕竟每年年末必然会听到的洗脑曲目,谁会专门去记歌词?

谁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离家那么、那么的远,远到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调子哼到最后渐渐模糊、低沉,寂静和冷清重新占据了所有空间。

维瑞蒂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盥洗室时,道格拉斯已经收拾好心情,靠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空气中某一点发呆,直到小姑娘坐到旁边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咳嗽了几声:“……对了,记得提醒我去看维克多时带上几束花。”

1月4日是维瑞蒂弟弟的祭日,每年道格拉斯和维瑞蒂都不忘去格林墓园看望这位躺在地底安眠的亲人。只不过冬季的棚养鲜花太贵,维克多的墓碑前总是空荡荡的。

现在到小朋友的墓前献上一束花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维瑞蒂闻言愣了愣,有些出神地想到原来已经三年了。在大雾霾中去世的弟弟如果活着,大概也有这么高了吧……她回想着那个总是闲不住、跟在自己身后乱跑的小男孩,觉得他一定也会喜欢今天的饭菜,喜欢现在的生活。

“…道格拉斯。”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捏了捏,轻声道,“谢谢你。”

道格拉斯侧过头看着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只好反握住了小姑娘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掌:“新年快乐,维瑞蒂。”

维瑞蒂吸了吸鼻子,也笑了起来:“新年快乐!”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欢笑和哭泣的人们,幸福与痛苦的人们,知晓真实和全然不知的人们,已然逝去的人们与仍旧活着的人们,都在无声无息地走向自己的结局。

无论他们渴望什么 、唾弃什么、迎来什么、逃避什么,1353年的1月1日仍旧如期到来了。

这个世界距离末日,仅余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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