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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蒂斯帝国,间海沿岸的福斯港。

伴随着沉闷悠长的汽笛声,邮轮绿洲号缓缓驶入港口,停靠在三号船坞。这艘以蒸汽螺旋桨驱动的邮轮还很年轻,下水不到三年,一直兢兢业业地在因蒂斯本土与南大陆往返,流连于诸多风景秀丽、民风朴素的岛屿,满载过一批又一批的游客、冒险家、投机分子。

而它所停靠的福斯港则有着更为悠久的历史,自从罗塞尔大帝执政时期,福斯港就送走了无数艘前往苏尼亚海、狂暴海的探险船只;同时作为距因蒂斯首都特里尔最近的港口,它也承担着极大的贸易与军事功能,福斯市也因此获得了长久的繁荣。

随着邮轮的停靠,码头上的水手熟练地配合船员架好舷梯,等待旅客们鱼贯而下。

由于在归程途中遭遇了一场暴雨,绿洲号抵达福斯港的时间迟了整整两小时。虽然作为赔偿,船长免费请所有旅客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但这不能完全抚平旅客们焦急的心情。

要知道,福斯港每天吞吐着大量的游客,那些距离港口较近的、相对实惠的旅店不会等待迟到的客人,而是秉持着先到先得的原则。这两个小时的晚点很可能让许多游客今夜无处留宿,除非他们肯多花一笔钱乘坐马车到城里另寻住处,否则就很有可能需要在票务公司的大厅度过并不舒适的一晚。

因此旅客们下船的动作不免有些忙乱,大人嚷嚷,小孩吵闹,码头上人头攒动,一时间热闹非凡。

一名拎着黑色皮箱的高大男子挤开人群,谢绝了介绍旅馆和皮肉交易的水手们,率先离开了码头,快步走向等待拉客的出租马车。

距离他最近的车夫立刻扶正头顶毡帽,拍了拍衣角灰尘,满脸笑容地迎上去:“先生,长途旅行辛苦了,来坐趟车休息一下?我驾车驾了十二年,绝对平稳、安全!您预备去哪里?”

说话的同时,车夫借着码头的煤气灯光打量了一下这位客人。男子体型匀称,一头褐发剃得很短,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风吹日晒的麦色,但五官是典型的北大陆模样,高鼻深目。结合男子体面的穿着,车夫猜测他或许是从南大陆归来的生意人,笑容更殷勤了些,并伸手示意对方可以将行李交给自己。

男子看出他的意图,握着皮箱的手往后缩了缩,拒绝了车夫的好意,沉着地说:“带我去白蔷薇旅馆。”

“没问题,先生。这边来,请小心脚下。”

车夫扶着这位绅士踏入车厢,心情颇好地坐到了前排,抖动缰绳唤起打盹的马儿,在马蹄铁磕碰筑路石的咚咚哒哒声中拐上进城区的道路。

干净整洁的车厢内,韦托纳.希德将手提箱放置在对面座椅上,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许。

“这就是因蒂斯,是罗塞尔,不,黄涛前辈统治过的国家……”他向后靠在软包座椅上,侧头通过车窗向外看去。虽然天色已晚,但码头附近的旅店、酒吧、部分餐厅与杂货店仍在营业,三四层高的建筑挤挤挨挨在一块,不少窗口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还能听到水手与船员们在街上闲逛时呼朋唤友的喊声。

这里是世界的一角,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希德,或者说旧日遗民张文恒看了一会儿后,有些自嘲地低语道:“嗯,要求穿越者前辈把这里建设成现代化大都市也太为难人了……”

不过,由于罗塞尔的丰功伟绩,因蒂斯仍然是他最想亲身游历的国家。

身为“要素黎明”的船员,希德身负1200镑赏金,也算是海盗中有名有姓的那类。为了从苏尼亚海深处的“要素黎明”总部来到因蒂斯而不被海上冒险家们和海军狩猎,他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在各个岛屿和船只之间辗转,总算于今日抵达因蒂斯本土。

只可惜这趟不是单纯的旅游,而是身负一位神灵的任务……希德抬手揉了揉额角,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是抵达因蒂斯首都,特里尔……作为人口数以百万记的大都市,其中非凡者与地下聚会的数量也将空前庞大。除此之外,托因蒂斯民风开放和罗塞尔在文学、新闻行业以及机械设备研发领域的卓越贡献,特里尔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文化之都,有着多如繁星的报社与出版社,出版物种类多,流通快,传播广。

在罗塞尔执政时期,就有这么一则缺德笑话,在因蒂斯,消息能快到什么程度?快到斧头还没落在前任国王索伦的脖子上,国境最北的布列塔尼城人民已经听到那位暴君脑袋落地的声音了。

这样的条件,当然比消息滞后的茫茫大海更方便希德寻找那些与自己来自同样地方的“穿越者”。

想到这里,他瞄了一眼黑色手提箱。这里面装着“要素黎明”首领、罗塞尔长女贝尔纳黛提供的部分罗塞尔日记与创意手稿的原本。

“咳,对不住了前辈,反正除了老乡也没人看得懂……”希德回想起这位前辈日记里丰富多彩的关于床上运动的描写,在好笑之余又心虚地收回了视线。大家都是男人,对某些事情有所期待是正常的,但玩儿得那么花属实是前辈天赋异禀。

而且谁能想到我要在你的亲闺女面前口译你那长篇累牍的情史……黄涛老哥害人不浅……

这部分从未在市面上流传过的日记和手稿,会被希德以各种各样的渠道捐给机械教会和纪念馆,以促成一场规模盛大的罗塞尔纪念展。到时候,他会联系报社,在头条新闻中放上一张巨大的清晰的图片,一张写着英语字母的图片。

至于报纸会取什么“震惊!距离破译罗塞尔文仅差一步”还是“走近历史,带你探寻执政官的宫廷秘闻”的虚假宣传标题,就不关希德什么事儿了,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那张图片尽可能地广泛流传。

全世界“穿越者”联合起来!他暗自乐了一声,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在离开“要素黎明”之前他刚刚在贝尔纳黛的帮助下晋升为序列6的“卷轴教授”。这条途径总是在躲避“隐匿贤者”的知识灌输,即便有贝尔纳黛提供的庇佑,希德也不敢放纵自身。在路途辗转中他没有机会“扮演”,只能依靠日复一日的冥想来平定活跃的灵性。

于此同时,因蒂斯首都特里尔城内某扇不起眼的木门被人叩响。

嘎吱一声,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刺鼻的桐油与颜料气味随之而来。

“您是谁,有何贵干?”

门内,杜尔西内娅正眯起眼睛打量来者。她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盘成一卷,零散的灰色发丝落在不慎沾染了一抹亮蓝色颜料的脸颊边,身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底色的围裙。

而她藏在门框后的右手正悄悄握住门口边柜上的羊角锤。经历了几次险境之后,她已经习惯了准备一些沉重又趁手的玩意儿在附近。

我一个画家,随身携带钉画框用的羊角锤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来者站的位置不太好,险些被向外推开的门挤到小巷的墙上去。他侧身把自己挪出缝隙,有些局促地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成熟而俊朗的面容,一双沉着的蓝色眼睛凝视着她。

“恕我冒昧,”男子低声说着,同时有些踌躇地向两侧看了看,“请问,您就是……嗯,‘好莱坞’的创始人么?”

他念“好莱坞”这三个字时,咬字略有模糊,发音并不像是因蒂斯语。

杜尔西内娅眉头跳动一下:“……什么?请您再说一遍,说得清晰些。”

“我是说……呃,”男子不好意思似的以手握拳抵住嘴唇,接着更加大声、清晰地吐出一个英语单词,“好、莱、坞,Hollywood,是吗?”

他紧紧盯着她。逆光使他无法看清杜尔西内娅细微的表情,只能局促地等待。

也许一切只是巧合。他不无失望地想,“好莱坞”不是什么稀有名词,它在英文中的本意是“冬青树林”,原本也只是用作地名。若不是发达的电影产业,没人会关注一个南加州荒野里的小镇。虽然没有在因蒂斯语中发现类似的词根,但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他不了解的部分,谁知道某些语言会不会催生出类似的单词……

短短一两秒的沉默仿佛被拉抻为无限长,终于,杜尔西内娅开口了:

“您喜欢看,‘电影’吗?”

“电影”这个词非常地生硬,完全是用“雷电”与“影子”两个词根粗暴拼接而成。

但懂的人自然会懂。来者眼睛一亮,立刻答道:“喜欢,尤其是那些经典的作品,比如,‘泰坦尼克号’。”

“好极了。”她后退一步,请他进来,顺手将羊角锤掖进后腰皮带,“唐.杜尔西内娅,我的本名。该如何称呼您?”

意识恢复时,天色已经大亮。道格拉斯仰躺在床上,在长达数分钟的呆愣中逐步地回想起昨夜的经历,当场进行了一个鲤鱼打挺。

房间内并没有第二道人影,他难看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不用特意审视,道格拉斯也能感觉到自身与阿蒙建立起的某种神秘学联系,存在感鲜明地提醒着他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不,不如说醒来面对现实才是噩梦的开始……他开启灵视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阿蒙没有遗留什么痕迹之后才放松些许,重新把自己往床上一抛,并狠狠给了旁边无辜的枕头几拳。

“亏我还能睡得着……”对着枕头疯狂输出之后他长出一口气,颇感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用不具备非凡力量的鲁恩语低声嘟囔,“‘欺诈与恶作剧之神’,欺诈……我居然和一个欺诈之神签合同!不是,神他妈欺诈之神,他是不是还有个拎着雷神之锤的哥哥?”

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之后道格拉斯又紧紧地闭上了嘴,有些心虚地抬起头看看四周,确认那个一身黑袍的身影没有突兀出现。

口头调侃一位圣者总归是有风险的,点到为止点到为止……他大脑放空地瘫了一会儿,然后第二次起床,决定先解决生活问题再考虑生命问题,毕竟昨天晚上饭都没吃。

不做饿死鬼是我国传统……火速洗漱换衣服下楼,意外地正好赶上早餐时间。托马斯夫妇毫无异状地与他问早,维瑞蒂照惯例坐在他左边,女仆爱玛端上搭配着水果与枫糖浆的松饼,似乎没有人发觉昨夜的异状。

这倒是让道格拉斯一颗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不让普通人卷入非凡世界是他在丰收教堂面对圣徽发过的誓言,也是他由衷的愿望之一。

实力不济必须向人低头的滋味不好受,但仍在道格拉斯的承受范围内;但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身边的人遭受无妄之灾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消灭掉一份正常量的早餐,出门又在路上买了个迪西馅饼吃下肚,终于满足了食欲的道格拉斯匆匆赶到丰收教堂,一头扎进资料室翻找起来。

他隐约记得自己很早以前就见过“阿蒙”这个名字。终于,在翻开整理过的罗塞尔日记时,道格拉斯一眼就发现了目标。

【“门”先生告诉我,在图铎王朝,有五大贵族,亚伯拉罕、安提哥努斯、阿蒙、塔玛拉和雅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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